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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她眼中有泪光闪过,那似嗔似怨的表情让库里斯笑容一滞,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他赶紧起身追上,一把拉住她的手,又将她拖了回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冷不防,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舔亮了半边天空,随即大地也为之震动。两人同时望去,原来是一架英军战机,被缠在后面的斯图卡击毁,失去了半边机翼的机身冲入树林。那一声巨响后,燃起熊熊烈火。
斯图卡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后,随即又陷入了被追逐的困境,新的一轮空中激战拉开了帷幕。和这些庞然大物相比,血肉之躯实在太过渺小,炸弹接二连三地投落,连大地都为之震撼。大树倒塌,地面在剧烈的震荡中,裂开了一条缝,唐颐脚底一滑,几乎掉进这黑洞洞的缝隙中。幸好库里斯在她身边,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地将她拽住。
激烈的空战让库里斯顾不上再耍嘴皮,环视四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藏身处,便问,“你家房子下面有地窖吗?”
唐颐心里还憋着气,可性命攸关,又不能赌气不理他。无奈之下,只得铁青着脸,胡乱地点了点头。
夜战正打得火热,德英双方在空中的对峙,让地面万物成了替罪羔羊。接连不断的轰炸、坠落的战机、互不示弱的追咬,以及那舔亮天空的火苗,纷纷组合成一曲壮观的交响曲。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惨烈,唐颐被震慑了,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城市。房子就像一堆积木般的倒塌,甚至在瞬间被夷为了平地,多少条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压在底下,如过眼云烟。
库里斯毕竟是个军人,见多了死亡,对此不为所动。看准一个时机,他拉起她,在爆破声中狂吼,“现在,跑!”
他紧紧地拽着她的手,穿梭在枪林弹雨下,越过花园,跑回快成废墟的洋房,躲入地窖,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两人下楼的时候,地面剧烈的一震,整栋房子连带着地窖都一起晃动起来。唐颐没站稳,一个跟头滚了下去,拖着库里斯一起,从第一阶楼梯滚到了最后一阶。
她倒抽口冷气,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尤其是压到了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库里斯的状态更悲惨,被她压在下面,唐颐倒是没什么重量,只是那凹凸不平的台阶,够他受罪。
她趴在自己胸口,惊魂未定,他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容,道,“你看,我又救了你。这一下,就当是弥补我刚才不动脑子说的话。”
唐颐拒绝他的道歉,所以并没出声,拉紧浴巾将自己裹住,远远地站到一边。
库里斯也跟着起身,活络四肢,顺便查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个地方本是科萨韦尔的酒窖,后来战争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走去,便将其改成了防空洞。他似乎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做准备,这里有酒、有干粮、还有一些简单的居家设施。
唐颐找到合适的衣服换上,不用再赤身地面对这位瘟神,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
见她没有皮肤露在空中,库里斯不由惋惜地吹了声口哨,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道,“看来,科萨韦尔这小子很有先见之明。”
她没理他。
库里斯四周逛了一圈,最后在一排架子前站定,上头摆放着各种不同品种的酒。他投去几眼,忍不住赞赏起来,“1921年的波尔多,1901年的雪莉,1893年的白兰地……啧啧,科萨韦尔真是一个酒痴。”
见他拿起酒,想要打开,唐颐顿时沉不住气了,几步走过去取过他手里的酒瓶,放回原处,道,“不问自取就是偷。”
库里斯手里落了空,便抱胸,道,“我救了你好几命,送一瓶酒给我也不过分,更何况,科萨韦尔早去天堂了,没人品尝也是浪费。”
唐颐不想和他辩论,冷冷地拒绝,“总之,这瓶不行。”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厚着脸皮道,“那就换一瓶,我对酒不挑。”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反正这个地窖里的都是珍藏,随便来上一瓶,都是享受。
库里斯眼珠子四下一转,又挑了一瓶白葡萄酒,1943年的雷司令,“莱茵地区的出品,这个我喜欢。”
唐颐伸手拦住他,坚定不移地喝了句,“不可以。”
难得他心情不错,也不和她争执,爽快地放回去,继续找目标。结果,他接连挑了几瓶,她都以各种理由阻止。库里斯索性不选了,靠在酒架子上,道,“你说,哪瓶是可以的。”
她抿着嘴,不答。于是,他又道,
“这些酒不喝太可惜了,哪天一个炸弹下来,都化为粉末,还不如现在给我喝了,也不枉费酿酒人的一片心血。”
唐颐对酒不在行,对她而言,这些酒的价值在于,它们是科萨韦尔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自然是不能给库里斯糟蹋。她捏紧拳头,吼道,“不行。”
见她唧唧歪歪地百般阻挠,库里斯终于没了耐心,干脆不去理她,径自取了一瓶出来,拔了木塞,直接仰头一口,连杯子也省了。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酒抢过来,可惜塞子已经被他拔了,回不到原始状态。
库里斯挑衅地扬眉,伸手又去抓了另一瓶,同样地拆封,往嘴里灌。
唐颐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皱起眉头,嫌恶地道,“你真是一个粗人,粗鄙,无耻!”
他不以为然地耸肩,“粗鄙也好,无耻也罢,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了再见
十个小时后,轰炸停止了,斯图卡终于将这些入侵者赶出了德国领土,同时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两人重新爬出地面,别墅被火烧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几堵墙壁还巍然矗立着。唐颐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止不住的泪水向下流淌,科萨韦尔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记忆,也随之掩埋。
见她站着哭泣,库里斯有些不耐烦,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彼此无话,沉默地走回了市中心。
遭受这样的袭击,整个魏玛市面目全非,人们陷在恐慌之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废墟,灰蒙蒙的一片,幸存者们在碎石中爬来爬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悲切的恸哭声此起彼伏,令人肝肠寸断,那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太过呛人,就连太阳的光辉也被遮挡了。
库里斯让她等在路边,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军警部。不出所料,这里也乱成一团,办公楼倒塌了一大半,同僚们忙着自救,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理会他。
局势越乱越容易摸鱼,库里斯悄悄地潜进办公室,用打字机打了一封短期出差的通知信函。乘着没人,摸出上司的图章在信函上敲了个戳,又模仿他的笔迹签下名,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放入文件夹归档,另一份他随身携带,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往外地跑,就算消失几天,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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