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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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第2页）

&esp;&esp;掌骨关节的发麻痛感来的很慢。痛感袭来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esp;&esp;他可以让一个对女孩施暴失了风度的粗鲁美国警察道歉。

&esp;&esp;可是他却无法为白人向华人道歉。

&esp;&esp;这便是这件事的症结所在。也因此，对这个受了伤的女孩，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esp;&esp;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有任何公正可言。

&esp;&esp;西泽正对上她那种表情，突然明白此时此刻，她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

&esp;&esp;他在她对面那位行凶者曾坐过的椅子里慢慢地坐了下来。

&esp;&esp;沉默良久，室内气温仿佛跟着氛围一起骤降。

&esp;&esp;西泽觉得这一切都有些滑稽。

&esp;&esp;过去那两个星期，他无数次面对参议院秘书长德赛那张满络腮胡的肥大脸庞。他翻阅自己递来的一沓牛皮纸资料——一九二九年整，入境美国的华人达一万三千人，半年内应离境近四千人，实际只有一千三百人离境！好家伙！

&esp;&esp;他想起那张抖动络腮胡大笑的脸庞，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下来，告诉他你比我手下所有调查组加起来都要优异！他掸了掸那沓资料，告诉他，这就是你的工作经验。假如你要去陆军，我非常愿意作你的推荐人！在美国走到哪里，都需要工作经验与推荐人！

&esp;&esp;昨夜唐人街有人开枪打死一名警察。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背转过去对着窗户，不知是在克制自己的愤怒还是兴奋。西泽认为后者会更多一些。因为他觉得，接下来一句“我们赢定了！好极了！这会为他们的罪过添上最深重的一笔！”会更衬那张脸。

&esp;&esp;麦克利在电话里告诉他：“你的女孩牵扯进了一桩重窃案，还挨了约翰逊一下。就是昨晚死了弟弟那个，练举重的约翰逊。我发誓他只轻轻碰了一下。”

&esp;&esp;……去他妈的约翰逊。

&esp;&esp;西泽积攒了两周的所有好心情，都随之荡然无存。

&esp;&esp;他应该开口。但他竟不知应该从哪一件事开始说起。他希望此刻她能问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对华人？他一定拿德赛讲过的话来嘲讽“他们这群白人”：因为你们梳辫子，裹小脚，挑担子，还吃一种我们从没吃过的，后来才知道叫做虾的虫子。

&esp;&esp;事情再也轻松不起来。

&esp;&esp;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近的接触一名同龄华人女孩。

&esp;&esp;等真正接触了，他才发现，她真的令他讨厌不起来。

&esp;&esp;他有时会想起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许有，但在这之前是一团模糊的，没有界限。但在这一刻好似清晰起来。

&esp;&esp;两个人都好像同时看清了这中间究竟横亘着什么。

&esp;&esp;在这一刻，淮真也在看他。

&esp;&esp;他一只手指苍白纤长，骨节并不十分明显。握拳时，属于男人的坚硬骨节与青筋才会清晰凸出。就是那只手，泛着红，脱了皮，露出里面的粉色组织。

&esp;&esp;淮真心想，他一定擅长钢琴，才会有这样一双手。这双手就在刚才，狠狠揍了一名同事。

&esp;&esp;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眉骨下藏着一双同样的漆黑幽暗的眼睛。

&esp;&esp;他还学过什么？德文，英文，或者一点点法文。从小骑马，以致步伐略微松垮，还有什么？

&esp;&esp;这些是他想到的全部。这样一个新英格兰人，从小到大，都会学一些什么，在她降落这个世界的当天，她就已经想象到了。

&esp;&esp;她也来自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在欧洲大学做教授。她去过很多国家，也会钢琴，跳芭蕾，骑马，会说两种以上语言，从不愁生计，可以在一所德国名校随心所欲念一门自己喜欢的冷门专业。她才十九岁，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没什么好自卑的。即使她熟记历史上记载的排华法案，这样一种种族歧视与仇恨，却一直从未在她心中立体起来过。

&esp;&esp;淮真知道了其中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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