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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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1页）

&esp;&esp;“说下去。”，仲平道。

&esp;&esp;“日本人每天空袭剩下的火药，够放几天几夜的烟花。”

&esp;&esp;会有一天的，这座城市上空的火花，不是来自战争无情的炮弹，而是因为居民点燃庆祝胜利的烟火。

&esp;&esp;会有这么一天的，仲平心中默念道。

&esp;&esp;仲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很久没做梦了，久到他已经以为，他内心深处不需要一场梦来慰藉。他梦见他和梁柳手牵手在较场口逛街，她的手如他想象中一样滑嫩，握着的时间久了，两个人的掌心都微微冒汗。他目光低下，望见她小巧的耳朵，耳垂上戴着一对洁白圆润的珍珠耳钉，他直愣愣地看了一段时间，梁柳不好意思地抬头冲他笑，脸饱满得像一只红苹果，他就更舍不得移开眼。

&esp;&esp;仲平想起，他也很长时间没见梁柳了，比不做梦的时间还长。

&esp;&esp;“我想吃水果。”，梁柳说着。

&esp;&esp;他知道前面有个小贩卖新上市的枇杷，前两天上班路上看见的，可是后来他不大乐意从那条路走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但是，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去看一看何妨呢。

&esp;&esp;他拉着梁柳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她穿一件全开襟的竖纹白旗袍，盘扣和镶边是淡淡的粉橙色，棉质的面料最容易褶皱，梁柳却打理得服服帖帖。仲平松下一口气，觉得她重拾生活的热情，不像之前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同一阵将离开的风，说走就走，稍不留神便飞到天边。

&esp;&esp;这种踏实牢靠的、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幸福，使他的心飘飘然，像吹鼓的气球，美好得令他不可置信。仲平自私地期许，今天找不到卖枇杷的小摊子更好，他们走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esp;&esp;到了水果摊前，他刚想张口说称上两斤枇杷，沉重的防空警报再度盘旋天空，街上拥挤的人流向东面涌去。他抓紧梁柳的手，也朝着东边的隧道防空洞跑，他们跑得很快，踩着散落一地的大米，路过他上班的军令部办公楼，躲过一枚燃烧弹。

&esp;&esp;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街口，逃命的人全都堵在了这儿，他真想破口大骂防空司令部的那帮蠢材，防空洞近在眼前都不会疏散人群，他感觉四面八方的人在拱着头往前钻，他和梁柳尽管牵着手，但因为之间不知隔了多少重人墙，他已然回头瞧不见她的脸。就在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时，前面大头兵吹响哨子分流人群，拥挤的人潮逐渐稀松，慢慢的，几乎周围的人全进入尽头的隧道口。他此时却猛然发现右手空空如也，转身也不见梁柳的身影。刚才人满为患的大街，转瞬只剩下他一个人。

&esp;&esp;“注意隐蔽！”

&esp;&esp;“砰——”

&esp;&esp;又一枚燃烧弹降落在他身后一百米处，他隐约看见熊熊的火海中，有熟悉的身影在挣扎。

&esp;&esp;“仲平醒醒……仲平……”

&esp;&esp;他顷刻间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警备地问美珍：“几点了？”

&esp;&esp;“六点，你快出去接电话吧，部里打来的。”

&esp;&esp;在小地洞里缩着身子睡了一夜，仲平来不及舒展腰身，洞外白花花的日光便刺得他睁不开眼，一个疏忽，步子没站稳，踉跄一下。美珍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不用”，仲平不耐烦地甩开，大步登上屋前的台阶。

&esp;&esp;等仲平赶到时，军令部早乱成了一锅粥，这才听说昨晚五个小时的持续轰炸，较场口的隧道防空洞闷死了一整洞避难的灾民，防空司令部派出一个营的兵运尸体都不够用，正找他们借工兵。他刚进会议室，便听轰炸下

&esp;&esp;最后最后，她站在仲平背后，看他的肩膀颤动，看木地板上落下圆形水迹。

&esp;&esp;散会后，仲平立刻乘车去防空司令部，车驶过梦里他和梁柳走散的街口，此时那里一派水深火热。仲平心口发紧，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轰炸都走过来了，唯独这一回，他对梁柳的不安挥之不去。那些梦中的剪影仿佛对他下了心蛊，不远处认尸家属的痛哭声一拳拳打在他的胸腔，他的心脏钝钝地疼。

&esp;&esp;无论如何，他今天要和碧莹通电话，问一问梁柳的安危。

&esp;&esp;即便是上头亲自派来的人，这个关头见防空司令部的司令也须等两个钟头，外面排队的访客都是事关人命的要紧事，倒显得仲平的事务寻常。他看着一个上衣满是血污的男人快步走过会客厅，直闯司令办公室，被门口的侍卫兵拦下，嘴里嚷嚷着要医生支援。

&esp;&esp;“这人谁啊？”

&esp;&esp;“空袭服务总队的中队长。”

&esp;&esp;“要医生找红十字啊，我看他们满重庆跑。”，仲平身边坐着的两人攀谈道。

&esp;&esp;刘司令的秘书不紧不慢地走出办公室门说：“司令跟您安排过了，红十字人手富余，我们这儿也没现成的人选。”

&esp;&esp;“红十字救护队的人昨天都在十八梯口遇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少打发我！快叫刘伟德派人！”

&esp;&esp;十八梯口是隧道防空洞死伤情况最严重的的一个出口，仲平心几乎要呕出来，他一把拽过中队长，两手摁着他的胳膊，疯了似地问：“什么？你说红十字什么？说话啊，你他妈刚才说什么？”

&esp;&esp;副官送仲平进门时，碧莹接完郑达远的电话，他说处理尸体的防护团暂时没有找到梁柳，不过的确发现了其他红十字殉职人员，他已经安排底下人去找。

&esp;&esp;“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碧莹一手扶着仲平上楼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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