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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兄弟俩坐在经堂的最角落,身后是一张盖着红布的供桌。百里决明忽然瞥见,桌沿垂下的红布后头伸出一只藕白的手。那手皓白胜雪,骨相又纤细,一看就是只女人的手。那手戳了戳玄衣青年的后腰,青年没反应,那手锲而不舍,又戳了几下,青年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拿了盘烧鸡,悄无声息地递到供桌底下。
&esp;&esp;过了半晌,红布下递出一碟骨头,青年面无表情地把骨头放回小案。桌下的人似乎没有吃尽兴,又戳了戳青年。青年拧着眉回头看了看,给她递了好几回吃食。案上佳肴兄弟俩一筷子都没动,净被桌下那个人吃光了。第三回被骚扰的时候,青年打定主意不理她了。那手停在空中半晌,好像恼羞成怒,狠狠在青年屁股上拧了一把。
&esp;&esp;百里决明看见玄衣青年脸色一寸寸变黑。
&esp;&esp;青年站起身,行礼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esp;&esp;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esp;&esp;知晓这人脾气不好,族长不管,其他宾客发了几句牢骚便罢了。反正是中原来的人,在玛桑借住一段时日就要回中原的,同他们没关系。百里渡颇为无奈,趁没人注意,微微俯下身,轻声说了几句话儿。
&esp;&esp;他的嗓音放得很轻,没有人听见,只有作为旁观者的百里决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口型。
&esp;&esp;他说的是:
&esp;&esp;“阿兰那,莫要胡闹。”
&esp;&esp;那一瞬,百里决明的呼吸窒了一下。
&esp;&esp;桌子底下的偷吃女人,是阿兰那么?
&esp;&esp;似乎所有舞女宾客都离他远去,视野里只剩下供桌红布依旧清晰。他走到供桌边,底下那只手再没伸出来了,她好像很听百里渡的话儿,乖乖不再胡闹。百里决明蹲下身,迟疑着掀开红布。供桌底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般遮丽没有看到的东西,他们也看不到。即使知道这一点,他还是忍不住掀开这红布,他很想看一看,那个锲而不舍跟在他身后的女鬼,生前到底长什么样子。
&esp;&esp;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渊源?
&esp;&esp;堂上歌舞停歇,有奴隶捧着一支羽箭膝行献给族长。
&esp;&esp;“这是今日比箭胜出的郎君。”奴隶细声禀告。
&esp;&esp;族长夫人端详羽箭,目光划过羽箭末梢镌刻的名字,红艳的嘴唇勾起,笑道:“又是这个孩子,每回寨中比箭,他总能胜出。听说去年还跟随骑手出战,清除了王寨背面的鬼域。虽则奴隶出身,却颇有能耐。不若给他个恩典,让他侍奉王女成年。”
&esp;&esp;般遮丽低眸笑,掩住眸中锋芒,“孤刚刚已经下令,从排队的儿郎中挑选侍寝的人,珠夫人要叫孤食言?”
&esp;&esp;“那些儿郎岂配得上玛桑的长女?”珠夫人请示族长,“王君,你意下如何?”
&esp;&esp;“般遮丽,你母亲是一番好意。”族长颜色不悦,“日后要唤母亲,你生母早逝,若非阿珠,何有你今日?成年了,要识大体。”
&esp;&esp;般遮丽从善如流,“王父说的是,般遮丽谢过母亲。”
&esp;&esp;谢岑关在旁边看得咂舌,“弹丸之地,人也分三六九等,还要如此争权斗狠,活着真不容易。”
&esp;&esp;裴真对这场面司空见惯,掸了掸衣摆道:“江左何尝不是如此,它的地界又比玛桑大多少?”
&esp;&esp;当年江左高门为了争夺纯阴炉鼎勾心斗角,嘴脸比这些人丑恶百倍。裴真想起往事,神色漠然,不再多说。
&esp;&esp;这一番看下来,他大约知道玛桑的状况了。玛桑圈地为国,自立于中原的西南。一族为一国,族长就是玛桑的王君,目前还不知道姓名。这个珠夫人大约是贵妃、王妃那一类的人。看这年轻的面容,年纪和般遮丽应该差不了多少。般遮丽是玛桑的王女,和珠夫人似乎很不对盘,言语之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珠夫人十有八九有个孩子,是般遮丽的弟弟或者妹妹。这般看来,在玛桑王女似乎也可以竞逐王君的位子。
&esp;&esp;只是过了这么久了都没见到穆知深,不知道他成为了谁人的灵媒化身。
&esp;&esp;“喂喂,秋丫头,”谢岑关在般遮丽面前拼命挥手,“看得到我么?”
&esp;&esp;喻听秋不想搭理他,也搭理不了他。身体好像被许多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一举一动不受自己控制,她觉得自己像一具提线木偶。源源不断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向胸中涌流,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包裹住了她。自从被裴真斩断情根,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澎湃的起伏。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般遮丽的情感和思绪,这个女人笑着饮酒吃肉,心里却埋着深深的愤怒。她是个心底藏了猛虎的女人,尽管她的外表艳丽如蔷薇。
&esp;&esp;酒席之后,般遮丽走出门廊,喻听秋借着她的步伐在王寨里游荡,那三个白痴男人跟在她的后头。夕阳彻底沉没蓊郁的青色远山,般遮丽在木门前踌躇许久,终于推开了门。满室红绸,分明是成年礼,布置得却像大婚。身形挺拔的男人戴着金色的面具,坐在红床中央。喻听秋知道这个人叫做“迦临”,玛桑最厉害的箭手,百发百中。他是楼下奴隶的儿子,父亲给般遮丽的父亲打银器,母亲给珠夫人缝制新衣,他幼年是般遮丽的随从,陪般遮丽玩耍,给般遮丽当马骑。
&esp;&esp;他是被珠夫人送来的,喻听秋知道他的身份不好,很可能是珠夫人派到般遮丽房里的耳朵。般遮丽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她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
&esp;&esp;般遮丽搬了把椅子,在迦临对面坐下。男人不言不语,安静得像个漂亮的人偶。
&esp;&esp;野画眉在窗外叫唤,般遮丽瞥见珠夫人的奴隶静悄悄藏在外头的窗下。喻听秋感受到她心里的嫌恶,珠夫人期盼着她沉溺于迦临的美色,甚至派人监视般遮丽对迦临的反应。
&esp;&esp;“摘面具。”般遮丽说。
&esp;&esp;男人解开发后的丝带,金面具卸下,烛光淌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铁灰色的眸子低垂着,收敛一切情绪。旁观的谢岑关和百里决明都倒吸一口凉气,穆知深成为了迦临的灵媒。
&esp;&esp;喻听秋脑子空白了一瞬,迦临和穆知深很像,不苟言笑,不爱说话,像一个影子似的。穆知深一定也看见她了,她不知道穆知深怎么想的,她心里有点儿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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