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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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直视对方，下巴绷紧成一个坚毅的弧度，一字一句缓缓吐出：&ldo;时英也不敢畏惧！&rdo;老人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浑身的气势就骤然一收，他身体往后稍稍倾斜，马上就是一种摒弃放弃的姿态，他缓缓的道：&ldo;将军当真果敢，气魄，可惜身为女儿身，可惜了。&rdo;语调里带着真实的惋惜。他扶着身旁的长随慢慢站起来，刚才周身慑人的气势尽去，老态尽显，慢悠悠的转身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老头道：&ldo;老焦，我就不跟你蹭饭了，走啦。&rdo;焦老头挪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霍时英也赶紧往后退给老人让出一条路，老人被人接着下了马车，霍时英蹭着身子要相送，老头回身一掌按到她的肩头：&ldo;将军无需多礼。&rdo;霍时英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已经浑浊，眼角眉梢尽是岁月的痕迹，他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道：&ldo;多多保重。&rdo;临走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惋惜与不苟同掺杂颇为复杂的眼神。老人走了，霍时英回头看着车内另外一个胖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头瞄了她一眼，忽然扯着脖子吼了起来：&ldo;今儿是怎么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饭啊？&rdo;外面一个长随提着食盒急急的跑过来，两步登上车，收桌子摆饭菜手脚利索，嘴里还解释着：&ldo;今天不知怎么了，皇上那边传膳晚了，我们也不好先到厨房里拿吃的。&rdo;老头裹着裘皮往里面缩了缩，鼻子里很不满意的：&ldo;哼&rdo;了一声，饭菜一摆上，霍时英一看，那是相当的无语，老头的膳食简单，一个大海碗，下面是米饭，上面盖了一层酱汁浓厚，炖的稀烂的五花肉，桌子上几碗菜，一碗大白菜，一碗芋头，一碗甘蓝，还有一碗肉糜，都是炖成了烂糊糊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老头拿着个调羹伴着碗里的饭，斜着眼睛看了霍时英一眼道：&ldo;我牙口不好，你要非在我这蹭饭，就跟着我吃这个吧。&rdo;霍时英摸摸鼻子道：&ldo;我能跟老大人讨一碗面吃吗？&rdo;老头又斜着眼看她，哼了一声，扯着脖子朝外面喊：&ldo;弄碗炸酱面来。&rdo;炸酱面一会就来了，一大海碗，上面铺着金黄的炸酱一点香菜末，青葱一般嫩绿的黄瓜丝码了一层，这才是好东西啊，霍时英跟着皇帝吃了几天甜兮兮的精细菜肴，看见这碗面两眼放光。一老一少对坐着都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老头吃的没有霍时英快，半晌抬头看着霍时英的吃香，似乎很妒忌她的好胃口，哼唧了一声忽然说：&ldo;你这娃不错，就是有点激进了，还要练。&rdo;霍时英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ldo;刚才把那位大人得罪了。&rdo;老头不屑的哼一声：&ldo;白老头，做了一辈刚正不阿的圣人，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rdo;霍时英抬头朝老头笑笑，没接他的话，低头接着西里呼噜的吃面。老头又接着道：&ldo;韩棠敢在这时候当众跟你攀谈，胆子不小。&rdo;霍时英又抬头看他，老头接着就狡猾的笑了笑：&ldo;这小子也是个狡猾的，可惜还太嫩了点。&rdo;霍时英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面条，顺便咽下了为韩棠辩解的话，老头举着调羹又点着她道：&ldo;你也是个狡猾的。&rdo;老头肥胖的脸笑起来像个胖狐狸，霍时英不接他的话，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吃食，心想：&ldo;你才是最狡猾的那只老狐狸。&rdo;不远处的龙撵上，皇帝的午膳刚刚摆出来，福康还是跪在那里给皇帝布菜，手上有条不紊，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道：&ldo;下车的时候，贺文君曾向她行礼，但是不曾进一步攀谈，后来韩大人找过她，两人倒是聊了一会，也就半刻钟的样子，再后来就被焦阁老指使人叫了去。&rdo;福康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又低头接着道：&ldo;白阁老也在车上，两人谈了一会，后来白阁老没有用饭就回自己的车里去了，将军现在整留在焦阁老处用饭。&rdo;皇帝端着饭碗的手放到桌沿上，望着桌面目露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福康道：&ldo;白阁老，端正阿直，一生虽无大作为，但门生无数，是清流一排的中流砥柱，而焦阁老，一生左右逢源，屹立朝堂历经三代君主无数的大风大浪而不倒，门生故吏在朝无数，你说以她的性子会选谁？&rdo;福康弯下腰，语调为难：&ldo;这……，将军这人，胸中大有丘壑，小人还真不好猜。&rdo;皇帝望着他片刻，转头看向窗外，轻轻的一笑，没有言语。庞大的仪仗队伍行了二十多日，终于出了冀州的地界，沿途的土壤渐渐变成红壤，大片的耕地变成稻田，空气越来越潮湿，气温也在逐渐升高，马上就要到达渭水了。这二十多日霍时英每到下午就窝到焦阁老的马车上，车上也没有什么消遣，一张棋盘两人就混了二十多天。焦阁老这人活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行事起来多有些乖张和随性，他不喜修边幅，霍时英有时候中午过去了他还头不梳脸不洗的，裹着裘皮打瞌睡，他也不喜欢洗澡，身上倒不是说有多臭，就是总是弥漫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气，他还有消渴症可他就是牙口不好了，也不愿意在嘴巴上亏待自己，每顿一碗肉从来不断，所以他的马车里总是燃着一个小炭炉，时时煮着药，他的马车上永远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连贴身伺候他的长随都逮着点功夫就要跑出去透透气，也就霍时英不嫌弃他，每天在他那跟他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一盘棋没下完，待到生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说起下棋，唐世章是把霍时英领进门的师傅，幼年时她的棋路大多大开大阖，喜欢纠缠在正面的交锋，在唐世章手里走不出三个回合，近几年她少有机会再碰棋盘，但思路却愈见宽阔，渐渐有成气候气势。焦阁老的棋路思路缜密，善于以小取大，而霍时英善于做大局，往往一盘棋下完了才看出是一个大的珍珑。两个棋路完全不同的人，一下起来当真有点斗智斗勇的意思，一盘棋有时候要下上一两天，焦阁老这人其实很古怪，不太容人，也可能真是行路车上太无聊，霍时英连着几日来骚扰他也没烦她。到达渝州府的前一日，霍时英中午再去找老头，不想却被拦在了车外面，还不等霍时英打听，车帘子撩了起来，焦阁老披散着头发伸出脑袋来：&ldo;小混蛋唉，你家大人我今天不跟你腻味了，想立稳脚跟子别光跟我这使劲。&rdo;老头扬扬脖子：&ldo;那边，看见没？那两辆大车，那两位，随便一位说句话，都比我老人家管用，我老人家都七十多了非拉着我跟你们小辈折腾啥，个没眼力劲的。&rdo;老头说完一使脾气甩帘子缩回去了。一点面子都没给霍时英留。霍时英摸着鼻子看了看远处左右丞相的坐的高头大马的马车，扭头看一边的哈着腰的长随，那长随跟着焦阁老多年，这段时间也跟霍时英混了个脸熟，他苦着脸悄声的道：&ldo;您昨天不是给他吃了个梨子吗？&rdo;&ldo;啊，是啊。&rdo;霍时英莫名其妙。长随脸撇的像个蔫倭瓜：&ldo;拉肚子啦，昨晚上半夜拉到现在还没消停呐。&rdo;霍时英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她拖拖拉拉的挨到车厢边，敲敲窗棱：&ldo;老大人，在下罪过了，不想递给您个梨子却惹祸了，时英给您赔不是了。&rdo;刷的一声，帘子又撩开了，焦阁老恶狠狠的瞪着霍时英，老头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眼里还有眼屎，眼睛瞪的溜圆，那形象真是没法看了，霍时英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怕，老头瞪了一会，忽然笑了，嘴角往两边一拉，胡子都不动假的要命，然后他就说了：&ldo;我说我本来看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么拎不清呐，你说你这些日子跟我个没权没势的老头子耗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又没高门大宅的拦着，多好的套交情的机会。&rdo;他又扬扬脖子：&ldo;那两人，不管是谁，要么你能让他们谁帮你说一句，要么你能让他们都闭嘴，就什么事都成了。跟我这你根本没走对路知道不，丫头？&rdo;霍时英一手扶着窗棱，有几分沉重和无奈的道：&ldo;焦老啊，时英不用去套什么交情。&rdo;说完她抬头直视对面的老头：&ldo;你懂的很，时英也懂。&rdo;焦阁老愣了一下，气势一收就窝靠垫里，他砸吧砸吧嘴看着霍时英，半响无语，然后他后慢悠悠的道：&ldo;霍真把你教的好啊，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来着。&rdo;霍时英低下头，神情里带上了没落和几分失意：&ldo;老大人啊，您是没打过仗，经历半生戎马的人，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朝不保夕，吃碗面，下一盘棋那是很惬意的事情。&rdo;老头被霍时英的话说的有那么点触动的意思，但他面上刚稍稍一松，顺手就抄起个软垫&ldo;嗖&rdo;的一声扔了过来：&ldo;滚蛋，少给我来这套，老爷我活到七十多还能被你这点小伎俩骗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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