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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汴京城比白日里要繁华十分,尤其是马行街,长达数十里的街上遍布铺席商店,还夹杂官员宅舍,又赶上迎新年的吉庆日子,游街赏玩采买年货,日常不出深闺的贵妇们也在这时走出了家门,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行走在夜市里,以至于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苏锦南从酒楼出来,亲自看着一身便服的李定戴上眼纱上马而去,才转身在拥挤的街上跟着人流往家里走,虽然吃了酒,被风一吹有些头疼,但他的心里却轻松许多,总算做了些什么,也许能对那个倔强的女子有些帮助,一行打扮花哨的子弟含着香糖,打着口哨,笑闹着从身边擦肩而过,街边悬挂着明亮的灯火,照耀的整条街如白昼一般,一家灯笼店前燃着新奇的花灯,引得众人围观,苏锦南看到其中一女子倚在自家官人身前,指着花灯笑的如花般灿烂,不由想起那一日,在淤田见到刘小虎归来,那女子脸上骤现的笑颜,那里面流露的是难掩的爱意,爱他如此的她,如今可有人看得到她的心伤?“走开。”一个跌撞得酒鬼被人群挤到苏锦南身上,撞得他回过神,南行的船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走,过年就能到家,他再不会丢全哥一个人在家了,想到全哥,心里暖了几分,伸手挡开醉酒的人避开要走,却看到那人跌在地上竟是刘小虎,忙一手捞住,见他脸色通红,醉眼迷离,口中醉语喃喃,忙拉着快步往前走,走出热闹街市,要送他回家,刘小虎只是抱着树干不走,嚷道要去细米巷,喊道我要问问她,我要问问她,如何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苏锦南哄劝不得,心里也是有些牵挂,犹豫片刻便将他搀起扶着往细米巷去了。细米巷住的大多是小商贩,此时都赶夜市挣钱去了,短短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家门前亮着两个大红灯笼,新帖的门神威严的守着大门。刘小虎一头扑在门上,将门拍的山响,喊道:“你开门,开门,你跟我说清楚!我哪里做的对不起你?”苏锦南怕引人来了,忙掩住他的嘴,听里面半晌无声,刘小虎便拍门不停,还要大嚷,无法只得上前喊道:“夫人,我,苏锦南送他来的,你且见上一见。”便听得里面脚步响,门咯噔一声开了,刘小虎不提防一头栽进去,林赛玉伸手忙扶住,红灯笼下,苏锦南见她穿着半旧的大红对衿袄儿,软黄裙子,也没梳头,脸色倒如常,心里边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这女子心胸要宽些,便拱拱手道:“他吃醉了,要上这里来。”林赛玉冲他一笑,微微施礼道:“有劳大官人了。”说着扶着刘小虎往屋内走,苏锦南有心跟去又觉得不妥,只待要走,那脚儿却迈不动,正踌躇间,见林赛玉回头冲他一笑道,“大官人进来吃杯茶吧。”冬夜漫谈林赛玉暗忧看着这小小的院子,因为地处背阴弥散着寒气,矮小的两间屋子并排着,其中一间透出橘黄的灯光,苏锦南忍不住心里有些酸涩,看着林赛玉扶醉酒的刘小虎有些吃力,忙伸手接过,林赛玉冲他感激一笑,也不推辞,自己回身将门插上,快走几步打起帘子。屋内熏着淡淡的香,湿霉味不重,桌子上按着一对纱灯,地下笼着一盆炭火,一张木床,安置着褥被,临床边是小小的窗,挂着半旧的帘子,林赛玉收拾了床,苏锦南便将醉睡过去的刘小虎扶过去,林赛玉忙站着为他解下衣裳,这大概是苏锦南头一次跟着妇人离得这么近,看那妇人好黑的头发如水般垂在身前,因为扶着刘小虎,不免与她双手相触,觉得肌肤温润,忙别开头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林赛玉除去外衣,待苏锦南将他放到床上,矮身为他脱了早已湿透的鞋袜,一面为他盖上被褥,刘小虎醉梦中嘟囔几句,林赛玉伸手拍抚他两下,看着刘小虎安睡过去,才拿着那湿透的鞋袜走到火盆前熏着,一面又请苏锦南坐。“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茶也是街面上的旧年的,大官人不如喝口白水吧。”林赛玉净了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瓷碗,倒了热水,苏锦南伸手接着谢过,一面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看了,皱眉道:“可是要在这里长住?”林赛玉弯身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过几个切片的馒头,在火盆前坐下,那筷子夹着熄烤,一面笑道:“我想应该住到开春,我不放心那片云苔,毕竟违了时令种的,苗弱,春发是个关键时刻,追肥多少必须掌握好,我想看着浇过头水再走。”她说的话,苏锦南如听天书,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喝了几口水,才小心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再跟刘大人说说,好过你这样……这样……嗯,放不下……”林赛玉听了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如水,脸上隐隐一丝忧郁,也不知怎的,觉得这男子很让人安心,就好像积年的旧友一般,所以才那么冒然说出方才的话,听了他的话,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说了又如何?他心里有她……”说完二人均沉默不语,忽听苏锦南道:“糊了!”这才慌了,将馒头片收回来,看到果然糊了半边,不由笑了。“本来要请你吃的。”林赛玉举着那馒头片,在苏锦南眼前晃了晃,笑的露出细细的白牙。苏锦南不由嘴角也露出笑,伸手接过道:“也还能吃。”就在这时,床上的刘小虎忽的咳了几声,翻身就趴着吐起来,林赛玉忙几步过去,拿着床脚的铜盆接了,一面伸手在他背上拍抚,苏锦南看她满脸的关切,心里又暗自叹了口气,自去桌上倒了水送了过去。刘小虎吐完,迷迷糊糊的吃了两口水,忽的抱着林赛玉的胳膊哀哀哭起来,嘴里嘟囔道:“我哪里不对了?我哪里不对了?她这样待我?”林赛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忙用手拭去,苏锦南转过脸就当没看见,听那妇人在嘴里说着:“是,是她不对,她识不得你的好心,没福气跟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声音哽噎低去直至无声,苏锦南握着水壶忍着转身的冲动,揉揉鼻子止住酸涩。“大官人,如今我已经出了刘家的门,差的就是一纸休书,再不能跟他独处一室,有劳大官人在此相陪。”看着刘小虎安安睡过去,林赛玉整整头发,几步走过来,对苏锦南施礼道。苏锦南忙还礼,看着那妇人便低着头收拾污秽,一面打开门冲散污气,一面拿了熏香烧了,忙了半日才在对面火盆上坐定,又拿起一片馒头烤着。“事情尚可挽回,他毕竟是个年少人,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是个官身,自有人管他不可乱来,我已经……我听说朝中一名大人,已经上书要弹劾他了,想来会改了心思。”苏锦南慢慢道。林赛玉听了不由一愣,皱眉道:“这如何使得?”一面苦笑道,“这本不怪他,只怕那些人也不是为了我出气。”如今的朝局,虽说王安石不在了,但皇帝推行新法的决心没变,所以在位的依旧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众人,刘小虎这个旗帜鲜明的反对派,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了,只不过奈何皇帝喜欢,又不参与政事,做的都是为民的实事,只得隐忍不见罢了,林赛玉知道朝中那些言官的厉害,而皇帝又是最重规矩的,刘小虎这个没经历过任何世事的小孩子,搞不好就要被他们玩死!苏锦南听了这妇人一句话挑明内中情由不由意外,将那妇人仔细瞧了两眼,又听林赛玉问道:“大官人,可知是哪位大人上书?”没成想她有这样一问,苏锦南一愣,但也不想瞒她说道:“集贤院校理的李定李大人,最是个耿直的人,也许是他。”林赛玉更是瞪大眼,李定啊,那个如今本该坐到御史中丞位置的王安石的得力弟子,那个一手操办了乌台诗案,将苏大才子差点玩死的李定啊,一时间不由愁上眉头,口中连连道:“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倒是忘了,这个时候家事也算朝事,哎呀呀这可是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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