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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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天，她就已经被封为春秧街最靓站街妹，红遍了街头巷尾。往她手里撞的便不再仅限于怪蜀黍，连一班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也跟偷腥的猫儿似的，在她身边乱晃。每每她拉客走过，都一起齐声吹口哨，还怪声怪气的叫她一起吃雪条喝可乐。身为一只活的比谁都长的妖孽，这一班装腔作势的毛头小子，她一点也不放在眼里。她越是这样冷艳，这班毛头小子就越是为她如痴如狂，说她是气质高贵，已经从最靓站街妹封她为春秧街平民公主。这外号传到店里，阿姑们又翻新花样，叫她太平公主。这真是戳到苏平安的痛脚，气的她要吐血。却说这一日，太平公主苏平安在街头巡逻，遇上了一对正在被小流氓骚扰的学生妹。这种闲事她是懒得管的，但我们的平安仙姑眼睛多毒，一眼就看出这一对学生妹不是春秧街的货色。她们身上穿的校服很洋气，做工和料子跟自己身上这种低档货完全不同，一定是贵族学校出来的。她正愁如何脱离春秧街更上一层楼，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能放过，便上前去帮忙解围。上前一只胳膊圈住一个，她架着两个吓破胆的小姑娘，仰着雪白的小脸对着这班小流氓微微一笑。“喂，不要吓着我的两个朋友哇，她们没见识，胆子很小的。“一贯冷艳高贵的公主大人竟然亲临现场，还跟他们说话，一班毛头佬纷纷受宠若惊，一个个都端庄起来，不敢放肆。“原来是公主大人的朋友啊，真是不好意思，误会了误会了。”有机灵的小伙子赶紧抓了抓头发，打圆场。苏平安借坡下驴，点了点头。“是误会了。天这么热，你们还不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吃雪条，站在路当中央晒什么太阳。”“是是，我们吃雪条去。要不要给公主你也买一根。”“好啊，我要士多啤梨的，等会过去问你拿，你要是拿不出，我可是要生气的。”“怎么会，公主大人吩咐，小的们一定尽心尽力，包君满意。”“滚吧，废话真多。”得了她一句滚，这班毛头小子跟吃了蜜得了赏似的，嘻嘻哈哈的笑起来。而苏平安则圈着这两个学生妹，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解了围，其中一个胆子较大，头上戴蝴蝶结绑带，眼睛大大的学生妹连忙跟她道谢。“谢谢公主大人。”苏平安见她也叫自己公主，不由噗嗤一笑。“什么公主，乱说的。你们叫我平安就可以了。没事吧？好人家的孩子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不安全的。这一次幸好碰见我，不然你们可麻烦了。”另一个戴眼镜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学生妹扯了扯朋友的衣袖，低声抱怨。“都是安吉拉你说要来这里看看，结果碰上这样的事，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大眼学生妹朝她一撅嘴。“你抱怨什么，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嘛。人生多么无趣，正需要一点小刺激呢。我叫安吉拉，这是我的朋友玛利亚。我们是圣司提反中学二年级的学生，平安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记得英华的校服好像就是白色的，和你的一样。”大眼学生妹说道。“她不是英华的，我表姐在英华，英华的校服是白色，但料子也好得多呢。”眼镜妹反驳道。“要你多嘴。平安自己会说的。”安吉拉白她一眼。苏平安笑笑。“我不是英华的，甚至都不是学生。这衣服是我买来的，穿着好玩而已。”“你不上学？这么幸福！”安吉拉瞪大眼，满脸羡慕。也只有从小衣食不愁的无知大小姐才认为没学可上是幸福，不过苏平安不觉得自己需要跟大小姐争论这些人间疾苦，淡淡一笑，不说话。倒是叫玛利亚的眼镜妹还知道一点人间疾苦，拉了拉安吉拉的衣袖，小声提示她。“她是没钱上学啦。”安吉拉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平安，我不是故意的。对了，人家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这么有缘，不如做个朋友吧。你刚才还救了我们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要不我们请你去吃冰好不好？我最喜欢吃爱丽舍的红豆冰，你喜欢不喜欢？”苏平安哪里知道什么爱丽舍的红豆冰，但春秧街的风景她也已经看的差不多了，既然大小姐愿意带她去看别的风景，她自然不会拒绝。“我当然喜欢。”她甜甜一笑。“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过去吃红豆冰，还要来一杯鲜榨的柳丁。”安吉拉拉住苏平安，不由分说就朝前走。有了苏平安，她连玛利亚都不要了。而苏平安有了红豆冰，自然也不要春秧街小流氓的士多啤梨雪条了。各奔前程1在安吉拉大小姐的带领下，苏平安第一次坐了电车，来到弥敦道的爱丽舍冰室，吃了一客用牛奶刨出来的红豆冰，以及一杯鲜榨柳丁汁，和一个蛋筒冰淇淋。她是吃过穿过见过世面的，故而这些东西并不能让她震惊。然而多年没有吃到过这样正宗的西点，她还是暗自感慨了一番。安吉拉是个典型的无脑天真大小姐，面对她这个陌生人也能呱呱讲个不停，把自己连同朋友玛利亚的身份底细都倒出来。苏平安这才知道，安吉拉大名刘淑珍，家里是开贸易公司的，爷爷还被港督授予太平绅士的封号，在香港算是说得上话。不过爷爷如今年纪大了，一年有一半时间要住在国外，方便就医。她在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管理家族企业，二哥在英皇读书，毕业以后直接去留学。至于她朋友玛利亚，大名叫张亚婷，爸爸是银行经理，妈妈是小学校长，算得上256文学。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就在她妈妈的小学读书。这两个女孩子分别代表香港上流社会的两个阶层，传统世家和新兴贵族。说完了自己，安吉拉自然也想听听苏平安的家世。旁边玛利亚却没有什么兴趣，因为认定苏平安不过是春秧街的贫女，能有什么好说的。苏平安当然也知道可怜贫女的身世固然能得到无脑大小姐的同情，但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有情。所以，装可怜是没用的。好在仙姑不缺传奇，跌宕起伏的身世那是信手拈来。她半真半假，告诉这两个小丫头其实她是偷渡来港的内地客，来香港是寻求机会出国，去寻找远在异国他乡的父亲。她的父母都是旧上海自由恋爱的知识男女，在新中国还没成立的时候结了婚。后来新中国扫荡资本主义，她的父亲就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逃出了中国，漂洋过海去投奔亲戚。她母亲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因为是资本家大小姐的出身，所以在内地吃了很多苦，后来生病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死了。死之前要她逃出去，先到香港，在寻求机会去国外，寻找父亲。这一番鬼话骗别人是破绽百出，但骗十五岁的无脑大小姐绰绰有余。安吉拉也不关心她的父亲到底逃到了哪个国外，更不关心她的父母在旧上海是什么来路，听故事一般的听完了，就感动的一塌糊涂，认定她是身世传奇坎坷，并祝福她早日出国，找到父亲，一家团圆。吃完，讲好，三个少女各自道别。离开繁华的弥敦道，苏平安坐公车七转八转回到破破烂烂的春秧街。从天堂跌落凡尘，她暗叹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吐尽，就被人在背后狠拍了一记。“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被拍的一口唾沫呛到气管里，苏平安一边涨红了脸咳嗽，一边扭过头，就看到陆爱国那张古铜色油腻腻的脸，顿时觉得想吐。他来干什么？陆爱国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苏平安。这小东西真当无法无天，闷声不响就不见了半个多月。他天天在饼干厂里忙的半死，等察觉过来已经个一个星期以后。找到二婶问出了她的去向，得知她被卖到了鸡窝里，差点没把他气炸，连带着马秀丽也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可惜他人生地不熟，找了一个多星期才把她找到。现在一看，好么，她穿的好吃得好脸色红润，连头发都干干净净带着光泽。他还以为她在受苦，等着自己去救。看来她活的蛮好，都活出味道来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做鸡！她对得起死去的老苏么？今儿个他是要替老苏好好教育教育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人拽到路边，他沉着脸喝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对得起老苏么？”不必开口，光是看他那张脸，苏平安也知道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朝天翻一个白眼，伸手挡在自己面前。“打住，我没有对不起他。我又不卖身，我只是拉客，赚一点辛苦钱吃饭而已。”“拉客？你现在拉客，将来就要卖肉。染缸里爬出来的，还能清白？”“我出淤泥而不染，行不行。何况，我不做事，就没钱赚，就没饭吃。我自己不靠自己挣饭，难道还等你养我？”她还用成语，陆爱国真当要气煞，伸手想打，但看她白生生的小脸，又打不下去。说到底，还不是人穷志短。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自然没底气说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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