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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域听刘小川当众抖落香兰夜里丢了的事,不由皱眉,立时踢了他一脚,刘小川“哎哟”一声,瞪着谢域道:“你踢我作甚!”谢域狠狠瞪了他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片刻便听见脚步声,林锦楼从楼梯上走下来,只见楼下杵了这么几位,便道:“哟,真热闹,你们几个不是方才吃酒正热络么,跑我这儿是怎么档子事儿?”刘小川笑嘻嘻道:“哥哥,甭装傻嘿,咱几个是来瞧小嫂子的。”林锦楼仿佛没听见,只对袁绍仁笑道:“他们几个是见天吃饱了就胡闹,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上午还听吴将军说你差事办得好,评了优等,进京之后圣上必有赏赐,有好处可别忘了兄弟。”袁绍仁也瞧出林锦楼左右言他,不愿让那女子出来,不由暗自惊奇,心说林锦楼待那女子还真与别个儿不同,先前林锦楼在外头打仗,他房里有个叫画眉的小妾,特特去找他,林锦楼在众人之前也从不避讳,让那画眉端茶递水的,随意差使,不过就像个体面丫头。如今这一个却让他牢牢关起来金屋藏娇,仿佛别人看一眼,他就吃了天大的亏。袁绍仁便微微笑道:“我是运道好些,得了便宜罢了。总不及你,不光会打仗,还做得一手好买卖。”刘小川打岔道:“我说两位哥哥,你们这么互相捧可没意思了,别说没用的,请小嫂子下来罢?”林锦楼瞪了刘小川一眼,心想这不会看人脸色的东西,回头再收拾他。可话已说到此处,他又见袁绍仁对他点头含笑,仿佛意有所指,不由有点尴尬,便咳嗽一声,命灵清道:“去请你们奶奶下来罢。”香兰方才便听见底下说话儿,心知这一趟是无可避免了,叹了口气,起身整了整衣裳,提着裙子下了楼。众人只见从楼上缓缓走下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端得一派好风华。站定了,从容敛裙行礼,行云流水一般。众人顿觉惊艳,忙对香兰还礼。香兰侧过身,盈盈一福受了,臻首半垂,举止优美。楚大鹏忍不住对谢域道:“瞧见没,果然不凡。这一举一动,好像宫里头的嬷嬷教的。我那几个姊妹,曾请宫里的嬷嬷教过些时日,还没一个能做成她这样儿的……啧,她到底什么来路,原先真是林家的奴才?”谢域摸着下巴道:“小三儿说是他家的奴才,后来脱籍出去的。”楚大鹏道:“林家竟能养出这样品格的丫鬟,嘿,可真是不一般了。”香兰行礼时,只觉有人瞧她的目光颇为异样,她眼波一溜,余光瞥去,只见盯着她的正是当日从前院里看她的外男。袁绍仁也觉出香兰瞄他,不由一怔,继而对她微微一笑。香兰便忙收回目光,垂头站到林锦楼身侧去了。林锦楼心下满意,香兰不像先前似的,总在屋里躲着,出来见人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儿,这厢给他做了面子,他脸上有光,便带了些笑意。见众人脸上露出赞叹之色,他心里便愈发得意了。待香兰行了礼,林锦楼忙不迭将香兰打发上楼,又对那几人下了逐客令。袁绍仁抱着肩从绣楼里走出来,望着山下的桃花,深吸一口气,自方才香兰出来,他便觉着心上被重重捶了一拳,连气都喘不出。先前他远远见过香兰,知道她与自己已故爱妾沈嘉莲气韵颇类,又是一般高矮胖瘦,远看竟几乎错认。可今日离得近,便愈发能瞧出相似之处,可又极其陌生。袁绍仁只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扑腾腾跳起来,他回过头,只见二楼敞着的朱窗内,林锦楼正从背后揽了香兰,一手握着她手中的笔在桌上写着什么。他便收回目光,闭了眼,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绣楼(一)这里丫鬟们取来笔墨纸砚伺候,灵素研墨,灵清将裁好的雪浪纸扑在桌上,压了兽头镇纸,见林锦楼对她二人摆手,便双双退下了。林锦楼把香兰拉过来从后揽住她,把一支笔塞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了“香兰”两个字,这名字本带着娇滴滴的柔弱浓艳,可经他一写便陡然磅礴峥嵘起来。香兰暗道:“林家到底是诗书传家,林锦楼虽是个武将,可这一笔字还是极好的。”只听林锦楼在她身后道:“爷头一遭听你这名儿的时候,就觉着俗,什么‘香兰臭兰’的,话本子戏折子里头小门户穷酸丫头才叫这个名儿。”香兰暗自撇嘴,又听林锦楼说:“本想给你改个,后来叫惯了,觉着这个名儿也挺好,诗里不还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么,这个名字喜庆。”说完又低低笑了几声,“况你身上这样香,不叫‘香兰’叫什么?”说着在香兰脸儿上亲了一口,只觉温香软玉在怀,早就心旌摇曳了,又连连吻上去。香兰的脸“噌”一下便红了,推着林锦楼道:“别闹了,这还白天……咱们不是来赏景的么?我去看二十四桥。”说着便要走。林锦楼看她满面通红的模样儿,脸上只挂着笑,手臂还箍着她,道:“爷看见你画的那些画儿了,画得这样好,回头老太爷做寿,你给他画上一幅,就算爷今年的寿礼了,嗯?”香兰一怔,立时道:“这不妥罢?老太爷的寿,该大爷亲自写一幅字送去才好。”林锦楼低低笑了起来,道:“傻样儿,这是爷帮你做脸呢,这有什么不妥的,我祖父是个爱文墨的,你画得好,回头他还得赏你。跟你说,在家里头,老太爷就是太上皇,他瞧你顺眼,全家上下还敢有哪个跟你呲牙?”心想香兰到底是丢过一回,倘若回去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未免不美,没准儿他那位祖父也要过问,倘若香兰得了祖父青眼,日后在林家也能过得顺当些,况香兰这样得人意儿,他也想跟长辈们显摆显摆。香兰抬头看了看林锦楼,他正挂着笑,一双眼直直看着她,神色柔和,不似以往那样威严凌人。先前林锦楼纵对她有些好脸色,也是带着几分轻佻,当她是个猫儿狗儿似的玩笑的,还不曾这样沉下心来跟她说过话。香兰是个软心肠,旁人若是敬了她,她便不好再板着脸不理人,况她与林锦楼本就有说不清的恩怨情仇,她有些不自在,扭了扭手指头,静了半晌才道:“那画什么好?松树?仙鹤?寿桃?”林锦楼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画什么随你,等你画好了,爷去题字。”正说着,外头传来女子弹唱声音,原来林锦亭等人又回了席吃喝去了,继而又传来猜拳行令和女子娇笑之声。香兰听着传来的曲儿,不知怎的想起在倚翠阁的春燕,她早就有心同林锦楼提,便字斟句酌道:“大爷,我被歹人虏到勾栏,正是那里一个叫燕儿的姑娘给我松了绑,说起来还是恩人,该好好谢一谢她,我还有些银子,想求大爷打发人送给她……落风尘的女子也是极可怜的,好人家的女孩儿谁愿意做这个……”林锦楼看着她小心翼翼,眼神发飘,也不敢正眼瞧他,正是一副心虚模样。林锦楼心里直想发笑,心说这傻妞儿,连说瞎话都不会。他早就知道倚翠阁里的燕儿是他从府里卖出去的春燕,当初春燕给鹦哥下药,令鹦哥滑胎,他为之震怒,将她全家都远远的卖了。他把香兰接回来那天,在倚翠阁院子里瞧见了春燕,听鸨母唤她“燕儿”,便知她竟被人牙子卖到青楼去了,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香兰提起来,又特特称她“燕儿姑娘”,显是想隐了春燕先前的身份帮她一帮。林锦楼看着香兰又大又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嫩白的脸儿,道:“你该认得她罢?她原本也曾是爷房里的,叫春燕。她犯的什么错,你也该知晓罢?”香兰心头一跳,愈发不敢看林锦楼了,垂着眼帘,半晌才道:“我家同她家做过邻居,纵当时相处也不甚融洽,可到底相识一场,如今她自作孽落得这个下场,虽说她咎由自取,可总觉着可惜。何况当日她也确实帮了我,还脱了自己的鞋与我穿,所以我今日厚颜求求大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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