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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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仕康得了伍九的传讯，赶到西陵渡口时，遇上了被禁卫军按在马上的晏果。晏果大哭大闹，扯着嗓子嚎，像只待斩的大白鹅。

邵大人面色青白，头昏脑涨，他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夫人管教，在他面前从来谨小慎微不敢高声言语，他压根儿没想过孩童小小的身体竟然能爆发出这般高亢的噪音。

也是这个声音吸引了许仕康，晏果看到他，像被关了半年禁闭之后踏出房门，恨不得在屁股上绑上窜天猴，唯恐蹽得不够快，可惜被身后的禁卫军箍着，屁股下面跟窜天猴炸了似的，崩得他在马背上连弹带跳。

“许伯伯！许伯伯呜呜呜呜，救救我爹，救救他！”

许仕康脸上立刻难看起来，待邵大人与他见过礼后，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待邵大人开口，晏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道：“我爹掉进河里了，他们都不管我爹，花哥哥是坏人，他要杀了我！”

晏果语无伦次，许仕康眉头紧锁，将邵大人叫到一旁，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发觉有异。

皇上之所以派花时追拿兰旭，正是看中花时承蒙兰旭恩惠，与他交好，不会真正抓他；而自己不反对，是察觉到二人之间情愫暗涌，最能保证兰旭安全。他对花时乖僻邪谬的作风一直颇有微词，觉得不受控制；他又太清楚兰旭的性子，至情至性，侠骨柔肠；所以，若说兰旭做了什么对不起花时的事，刺激得他要和兰旭同归于尽，不大可能。

空想无益，他立即转头命人沿河寻找，顿了顿，艰涩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回过头，看着晏果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揉揉他的脑袋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爹命大，不会有事的，”又重复了一遍，像是一句真言，“不会有事的……”

……………………………………

南疆地广人稀，聚落而居，村落之间相隔百里也不稀奇。水源是人类生存最重要的命脉，西陵河孕育了南疆，是以俯瞰长河，散落的村庄跟河岸上的草木一样，伴生着伟大的河流。

花时清晰地感觉到心口萦绕着一团寒气，积郁在胸，他想心脏应该已经破碎了，也许思绪是深扎在灵魂之中，迟于肉体的消亡。他等待着魂飞魄散，将记忆拔除，可事与愿违，脑海闪过走马灯似的片段，在茫茫白雾的包裹中，尽是兰旭的一颦一笑。

他这才惶然发觉，十六年前的兰旭再痛，也没在他面前露过半分哀戚。只有在给他石头的那一刻，借着细细的月光，他脸上有银雪似的晶莹一闪而过。

——前尘往事，不值一提。

可他感受到了痛。死亡也会有痛觉吗？应该有的吧，全身一会儿冰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一会儿又滚烫得像掉进了沸腾的油锅，他想起自己手上沾过的血，做好了痛上千万年的准备。

直到在寒冷时，一段温热包裹住他的脚掌；在炎热时，寒凉的水渍擦过掌心。他很痛苦，但似乎有人在竭力帮助他对抗痛苦，他张了张口，脑海中声如雷霆，实则声如蚊呐：“兰旭……”

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什么声音，像是在水中倾听岸上的呼喊。

“兰旭……”

“……”

“兰旭——”

“我在。”

——他睁开了眼。

他愣愣地望着竹黄色的屋顶，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啁啾。

空气中浮动着清幽的竹香和微苦的药香，唯独没有兰旭的味道。他心中一急，撩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捶得头晕眼花。

门开，一个跳脱的少年声音喜悦道：“呀，你醒啦？我可太厉害了！”

花时缓过剧痛，喘息着转过眸子看去，一个娃娃脸少年端着个药钵，不顾病人需要静养的条例，咚咚咚啄木鸟似的捣着药，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就说那个方子有问题，换成薮椿，果然一日千里地好起来了吧！”

“兰旭呢？”

“你找你爹啊？”

“兰旭呢！”

“你凶什么啊，你爹早该好了，都怪你一直叫叫叫，拔了箭头还得伺候你，感染了又发高热，要不是本神医，你俩早就死了！这么大个男人还离不开爹……”

花时懒得听他叨叨，一门心思下床去找兰旭，忽然身上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双腿一软，随手把住了什么，仍止不住朝地上的态势。那少年神医大呼小叫地丢开药钵，朝他扑过去——

略过栽倒在地的花时，直奔床边的花架。

“我的宝贝啊——！！！”

“我的宝贝啊——！！！”

震天动地，哀婉凄绝。花时脑袋嗡嗡的，瘫坐在地；花架歪斜将倒，少年神医一把将其上怒放的黄牡丹抄进怀中，扶住花架，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救你，你一句感谢没有也就罢了，居然还恩将仇报！”说着不顾花时伤重在身，拽着他就往外拖，然而力气不够，分毫没有挪动，扬声道，“左右你死不了了，让你爹带着你滚出我的地盘！”

兰旭听到药庐吵闹，忙赶了过来；花时一看到他，像看到了主人的小狗，就要爬起来冲上去，随即想到前情，脸色一白，又委顿回床跟，只拿眼角细细打量他。兰旭面上没什么血色，胸口缠满绷带，未着里衣，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袍，应该是这个小郎中的，若是兰旭以往的身形，决计塞不进去，但这几个月连伤带病，苦心劳神，不说弱不胜衣，也担得起衣宽带松了。

小郎中仍在叫嚷，怒气冲冲；兰旭上前打圆场：“爻儿，不得无礼，快来见过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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