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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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第2页）

&esp;&esp;西利亚打眼看见的，是那面他再熟悉不过的柜台，柜面老旧，积淀了几十年岁月的痕迹，但西利亚总是把柜面的玻璃擦得铮亮，给那些桐木边框抹油，让它看起?来光亮如新。柜台里头?有?一?些千篇一?律的单调圣灵像啊、画框啊、杯盏碗盘啊，之类的常规货品，边角里也摆着几个小尺寸的女孩儿陶偶，手?法较如今略显稚拙。柜台后头?，甚至还有?一?截糟烂烂的木头?楼梯，老陶艺师佝偻着背踏在上面，布谷鸟钟、小圆桌、木头?椅子、西利亚使用的账目本――甚至连那块菜汤的痕迹都一?模一?样?、西利亚用的乌鸦羽毛笔、削笔尖儿的小刀、廉价的碳墨水、杂物柜上的小摆件儿……一?切都与那场火灾发生前的陶器店一?模一?样?。

&esp;&esp;“陶瓷永不腐坏，西利亚哥哥……而我想?从光阴中留住你?，也留住你?怀念的一?切，其实我还没?做完，可是既然你?问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知道我最爱的是你?的什么样?子……”

&esp;&esp;立在陶瓷店柜台后的，是西利亚的瓷偶。

&esp;&esp;那大概是他十八岁时的样?子，他留着中短发，白金色的额发稍长，好在不至于遮眼。他穿着粗布衫，心情挺不赖地站在那干活儿，他用抹布擦拭一?尊落灰的圣灵像，那神态与表情仿佛正在对柜台外的客人说着什么，他稍仰起?脸，微微地笑?着。

&esp;&esp;而那个微笑?温柔羞怯。

&esp;&esp;【蛇嗣（一）（心灵毒药。【排雷：生子】）

&esp;&esp;黄昏。

&esp;&esp;圣堂抄写室浸泡在?一?种陵墓般死气沉沉的安静中。

&esp;&esp;铁胆墨水与羊皮纸的味儿似已腌入墙壁与地板，幽幽弥漫。

&esp;&esp;其他的“洁净者”早已离开，唯有约瑟佩仍在?抄写室忙碌。

&esp;&esp;方才，以费尔南为首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洁净者将一?摞摞未处理完的诗集搬到约瑟佩桌上?，戏谑而浮夸地表演头疼、肚子疼、恶心欲呕，并?声称他们需要一?位洁净者兄弟施以援手，譬如说约瑟佩兄弟……晚餐时间还没到，可那些洁净者会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分?享一?些蜂蜜酒――在?圣堂那属于一?级违禁品。

&esp;&esp;芦苇般细弱的约瑟佩惨遭包围，他仰起小脑袋环视那几张红膛膛的、蠢钝凶悍的胖脸，温和地应承下来，神态平静得仿佛他根本没察觉到自身正在?遭受欺凌。

&esp;&esp;一?本新诗集被鹿皮带子捆缚在?抄写台上?，如开膛破腹的痼瘤患者，约瑟佩手持刻刀，锋刃轻巧地划破肌肤般滑嫩的羊皮纸，刀尖儿一?旋，再旋，割下一?条字。

&esp;&esp;那条羊皮纸上?写有“吻”、“爱火”、“柔荑”等淫亵的字眼儿，是在?描写一?位男子亲吻恋人的指尖。

&esp;&esp;而吻，吻是有危害的。

&esp;&esp;约瑟佩松手，纸条飘落，落在?他脚下小山般的纸堆中。

&esp;&esp;这些心灵毒药会被统一?清扫，暂存入库，择日销毁――当然?，费尔南他们铁定会把这些累活儿推给约瑟佩干。

&esp;&esp;切割完三十二?页，约瑟佩翻至七十页，他择取页数的手指娴熟、精准，显然?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esp;&esp;七十页插图中的一?位女子放荡地裸露双侧小臂，约瑟佩抿了抿唇，用?刻刀切下她的小臂与手腕，仅留手指，手指允许裸露，截止腕骨――圣灵允许教民们耕种劳作，而手套有时会导致手部打滑。

&esp;&esp;腕骨，切记，裸露截止腕骨。

&esp;&esp;两条白?白?弯弯的纸片小臂飘落。

&esp;&esp;像一?双月牙儿。

&esp;&esp;严刑峻法与苦心布道皆难以阻止书商在?细节处钻空子，好在?由圣堂培养的“洁净者”们始终坚守着?这道防线，他们牢牢掌握住有关?“道德与戒律”的解释权……他们禁止、销毁、涂改。

&esp;&esp;不……涂改已是过?去式。

&esp;&esp;自从民间有药剂师调配出了那种据说能“溶解铁胆墨水”的“禁书之?友”，使得教民们能利用?其复原墨水覆盖下的字迹轮廓后，圣堂便摒弃了涂改的做法，改用?切割了。

&esp;&esp;一?本诗集处理完毕，约瑟佩用?掌心抚过?小羊皮纸上?以紫、金、银等昂贵墨水细致勾绘的插画与刻刀挖出的丑陋空洞，微露惋惜。

&esp;&esp;这一?神态使他的眉眼愈显温柔圣洁。

&esp;&esp;――连他左侧遍布青灰胎记的丑脸亦显得不那么惹人嫌恶了。

&esp;&esp;约瑟佩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察到不妥，他不该为犯禁的书籍感到惋惜。

&esp;&esp;他匆匆以食指中指轻触额头眼皮，唤醒圣洁自性，以摒弃杂念。

&esp;&esp;若非胎记作怪，约瑟佩原本会拥有恶魔般足以蛊惑人心的美貌：他生就一?头柔韧光润的银发，那些发丝滑亮得像以月光为经纬纺出的绸缎；虹膜是一?种极稀罕的、浅淡的紫罗兰色；颅骨线条优美伶俐，犹如刻刀雕琢；唇瓣偏薄，却不失肉感，丝绒般嫣红细腻……可左脸上?那些青灰的胎记毁了他，他简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半桶颜料。

&esp;&esp;约瑟佩耷拉着?脑袋干活儿，白?袍风帽的柔软帽檐垂得极低，掩去半张脸，像是怕他的左脸讨空气嫌恶。

&esp;&esp;――他早已习惯于像条小虫儿一?样谦卑地、小心翼翼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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