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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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黎嘉骏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如果她不知道，她就能心安理得的备考，考去北平，随后等到战争爆发，她会无可奈何的随着学校转移，到时候无论生离还是死别，那都是被迫的。可此时若是她考去了，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就已经生离。她将在关里做一个战火中的大学生，而他们，将在关外，做一群惶惶不安的&ldo;亡国奴&rdo;。她脑中浮现很多场面，黎老爷肃着张脸不停的给她塞钱，骂她不抽烟了以后钱都不会花的傻妞；大夫人对章姨太送的东西都不表达看法，等章姨太走了，才喊裁缝来给黎嘉骏量身改那些章姨太送来的所谓名贵衣服；黎大少像座沉稳的山一样，年纪不大却已经极有威严，总是不声不响间压得弟妹不敢喘气儿，可其实弟弟和妹妹在外面闯得烂摊子，全是他奔波摆平；黎二少，这样一个跳脱的青年，回国后这一整年，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宅在家里给妹妹补课，如果黎嘉骏真的考上北平大学，那就是黎二少一手把她送出了九一八的泥潭……六月，进京赶考的火车即将出发，黎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她在京过暑假的住处，如果考上，无论寒暑，可能要有十多年，也有可能这一辈子，她都无法踏上这片土地了，她不可能再回来受日本人的统治，她也不可能让他们全迁出来承受战争的蹂躏。这是一个死循环，无解。纷杂的想法和画面晃得她头痛欲裂，心跳如鼓，她竟然有了一种当初戒毒时那种心悸的感觉，她呆了半响，还是觉得全身软软的，提不起劲儿来做任何事，干脆爬回床上闭着眼，要睡不睡的，闭上眼，一个梦接一个梦的翻来覆去的做，有些是在这个时代的，她伏案疾书，没一会儿，场景又模糊到了现代，她桌前是飞利浦的护眼灯，亮光黄白色的，柔和温暖，门开了，一个人端着托盘进来，竟然看不清是爸爸还是黎二少……半梦半醒间，竟然发起汗来。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完全就是卧槽状态的，这节骨眼上生个病那可真是要死啊，她擦把汗起来，感到口干舌燥，步履蹒跚，发现外面居然已经一片漆黑，桌上只有一壶冷茶，她可不敢喝，否则就是雪上加霜。提着壶冷茶往外走，她平时摸黑上学上班都习惯了，晚上总是习惯性静悄悄的，这次没什么力气，更是脚步虚浮，往外走了两步，却见走廊尽头黎老爷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刚才注意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这时候还不睡，老爹也不怕爆肝，她走过去刚要敲门，就听里面有压抑的争吵声。&ldo;反正老子不走。&rdo;黎老爷的声音，&ldo;你给我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咱关外又不是没打过仗，你怕个屁！&rdo;&ldo;爹，我不是怕死。&rdo;黎大少的声音罕见的有点着急，&ldo;我怕到时候你们……骏儿至少能送到北平去，可你们不行……&rdo;&ldo;你也知道我们不行！？祖宗好不容易创下个基业，你说走就走？还上海？这儿只有日本苏联，上海有什么？上海都被瓜分成西洋画的调色盘了！什么亡不亡，如果真打起来，真输了，在这儿是三姓家奴，在上海就他妈是百姓家奴！什么差别？！&rdo;&ldo;爹！租界多方势力牵制，至少是安全的！&rdo;&ldo;你别说了，不走！快去睡吧，明儿个给我滚回去，让你带的你带去，其他别管。&rdo;&ldo;爹，打仗会死人的。&rdo;&ldo;那你记着别来个丢人的死法儿！自从你当了兵，老子管过你吗？谁管过你了，你娘都没管过你！呵！吃了几年军粮翅膀硬了敢管你爹了？&rdo;&ldo;嘉文送了骏儿后，我会劝他去上海发展，爹，我大概知道我会怎么死，你不用担心。&rdo;随着大哥压抑低沉的声音，脚步声忽然出现在门前，黎嘉骏还没摆好表情，门就被大哥打开了，兄妹俩大眼瞪小眼，黎嘉骏穿着轻薄的睡衣，手里还提着个茶壶，一脸讶异。大哥沉默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他看了看站在书桌后的黎老爷，回头问妹子：&ldo;有事？&rdo;黎嘉骏盯着黎大少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全身发虚，只觉得昏昏沉沉，可嘴里却很清晰的吐出三个字：&ldo;我不走。&rdo;&ldo;什么？&rdo;&ldo;我说，我不去北平了！&rdo;黎嘉骏很决然。&ldo;别闹，这儿没你的事，管自己睡觉去！&rdo;&ldo;我知道你私下问过先生，她说我考东北大学都悬！&rdo;黎嘉骏虽然一心复习，但她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有闭门造车，她比谁都关注考试成功率问题，如果一开始决定考北大只是为了体验一下学沫逆袭神之学府的快感，当她对着各学校的历届国文题发呆后，接受家里的安排买车票进京赶考就带了点死马的心态，而现在，听了这段对话后，她发现她走不了了。&ldo;那也去拼一拼北平的大学，留在这儿有什么前途。&rdo;大哥不欲多言了，他侧身绕过石化的妹子就要走，黎嘉骏却不知哪来的激情，一把抓住黎大少，颤声问：&ldo;你早就知道？&rdo;&ldo;什么？&rdo;&ldo;日本人要开打……&rdo;&ldo;那又怎么样？&rdo;要是知道能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快两年了束手无策！看妹子张口结舌的样子，大哥无奈的叹口气，理了理她鬓角的乱发，破天荒的柔下声音：&ldo;乖，去考，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有我们在呢，你怕什么？相信自己，你在北平也能过得很好。&rdo;黎嘉骏脑子里就剩下三个字了：&ldo;我不去。&rdo;&ldo;那就考到上海，跟你二哥一道去。&rdo;大哥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ldo;你知道他的心愿，你不会让他失望的吧？&rdo;黎嘉骏不为所动，冷静回答：&ldo;如果我不告诉他，等他知道真相，那就不止是失望了，他还会绝望。&rdo;&ldo;你想因为你的任性，拖着全家一起在这儿困死？&rdo;大哥眯起眼睛。&ldo;那么哥，我问你，只有你一个人察觉到这点了吗？&rdo;大哥摇摇头：&ldo;很多人心里都有点数的，只是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rdo;&ldo;所以，你们私下里应该有商量的吧，你们觉得，这场仗如果打起来，最后会怎么样？&rdo;大哥沉默一会，随后摇头：&ldo;若是乐观，必不致此。&rdo;&ldo;你打仗了，我上学了，二哥去上海了，爹娘谁照顾？&rdo;黎嘉骏佯装嗤笑，&ldo;你连嫂子都没往家里带一个。&rdo;&ldo;所以我才劝爹带着全家一道去北平。&rdo;大哥很郁闷。&ldo;哥，你还记得我去年就不停跟你们说日本想开战吗？&rdo;大哥思考了一会，有点恍然的样子，皱眉问：&ldo;记得的，你究竟是怎么了？&rdo;&ldo;你别管我怎么了，至少这件事是能证明我有时候直觉还是很准的，对么？&rdo;&ldo;那你想说什么？&rdo;&ldo;我想说，哥，无论北平，还是上海，这战火，终归是要烧过去的。&rdo;&ldo;……&rdo;大哥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ldo;哥，你信不信都好……&rdo;黎嘉骏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忽然又一阵泪意，她强忍着，摇着头低声说，&ldo;逃不掉的，没地方逃。&rdo;旁边，一直光明正大听着的黎老爷，淡定的点燃了一支烟。大哥若有所悟，转过头问：&ldo;你也早知道么，爹？&rdo;&ldo;我不知道。&rdo;黎老爹长长的吐了口烟，疲惫的揉着额角，&ldo;但是……当初他们有个奏折说什么来着……要先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亚洲，要先征服亚洲，必先征服满蒙，虽然他们百般抵赖说没这回事，可我们这群老东西习惯了与他们打交道，怎么会没点感觉呢？那群畜生，身量挺小，胃口贼大……&rdo;他又吸了口烟，又快又急，&ldo;骏儿啊，看把你愁的，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发生，现在他们内阁军部乱的很，没那么着急，先好好活自个儿的，想那么多作甚，马上要去考试了，这样怎么能过？&rdo;所以看把我愁得要死不活，其实你们早就有所感觉，只是无能为力吗？黎嘉骏一阵虚弱，她本来就难过的狠，此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坐到地上，抱着头痛苦思索，忽然咔哒一声，左前的门开了，黎二少戴着个可笑的睡帽，慢慢走出来，和诧异抬头的黎嘉骏对个正眼，他的眼神极静，静的让迷茫的她有种悲伤的感觉，黎嘉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有一句虚弱嘶哑的：&ldo;二哥……&rdo;黎二少走出来，看到正对着门的黎老爷，他握了握拳，低声道：&ldo;爹，早点睡。&rdo;又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喉头滚动着，什么都没说。最后他蹲下来，扶起黎嘉骏，柔声道：&ldo;起来，坐地上像什么样，先睡，嘿，怎么还哭了，不哭不哭……&rdo;黎嘉骏可怜巴巴的提起咣当咣当的水壶，吹着鼻涕泡：&ldo;我想喝水。&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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