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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略略举起手中的风灯朝前一递,霎时便是一惊,“王爷?”说着搁了风灯就要打下千去。来人面上略微带些疾色,似是匆匆而来,当下不发一言地抬手止了他,门房会意,退后低低一躬,忙转身引着来人入内。穿堂过厅,里头内侍总管张瑞得了信儿,正迎到后院口,利落地打了个千,“给四爷请安。”胤禛原是夜里心事繁复,临时起意才来的胤祥处,本想着或要搅人清梦了,然这会子看着院内灯火齐明,心知胤祥还未歇下,便也不再问旁的,只道,“阿哥近日还好?这么晚还没歇下么?”张瑞于胤禛再是熟捻不过,起身随在后头回道,“前些日子骤然变冷,主子腿上是有些不便利,后来福晋让奴才们把四爷上回教人拿来的药材给主子用上,如今调养了几日已是见好了。主子晚间兴致好,又唤弘暾阿哥去说了好一会子话,刚叫回去,这会正看书呢,四爷来了,奴才还不及去同怹回……”张瑞边走边道,及到了书房外,站下步子一脸询色地望了胤禛,胤禛不禁一笑,大步上了台阶,就着厚厚的蓝布门帘抬手一掀,欠身入内。[]内里明亮的烛光映着胤祥瘦削的面颊,双膝盘在炕上正襟危坐,肃容秉卷而读,一时闻着声响,两道剑眉先是深深一蹙,“怎么愈发没了……”一抬头待看清了来人,便又扬了上去,满满地惊喜之色打眉梢上带了出来,“四哥?”说着,忙搁了书起身下炕来迎,边指了张瑞骂道,“你这奴才,愈发懒怠没个规矩,怎么当差的,四爷来了也不报!”看着张瑞诺诺地一脸苦相,胤禛笑着拦了胤祥的礼,冲后头摆摆手道,“行了,你家主子这儿,我替你担待着,快去弄些祛寒的热奶子来。”打发了张瑞下去,又与胤祥一道坐了炕沿上,先瞟了一眼案上的书部,见是御制《律历渊源》,才笑着打趣道,“我还当方才不意撞见关玛法了,哪知不是《春秋》啊?”胤祥先是一愣,继而回过味儿来,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四哥拿我做比,也不嫌忒不恭敬了也。”胤祥一面将摊在案上的书册合起放入匣中,收拾出地方来,一面又道,“三哥在修书这事上,确见其所长,这一部总集律吕、历法、算法三部,才年余功夫便修成付梓,委实不易,如此一来,皇阿玛文治之功又得大彰了。”“皇阿玛确是圣心大悦,文治之外,总有武功的。”胤禛话音方落,张瑞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在桌上布了两碗热奶子,并两样朴素点心,一碟奶饽饽,一碟素馅米糕,胤祥一颔首,二人方行了礼退了出去。胤禛就着奶子碗饮了一口,吁出一口气,也不掩来意,蹙了眉头便道,“不过说到咱们这位三哥,心思又岂安于文事?为出兵进击策妄阿拉布坦的事,要说单二阿哥一个惦记着大将军的位子,也是屈了他。”胤祥面容也是不经意一沉,忧心道,“那个大将军的位置,旁人尽可都去争,我劝四哥万别去争。”近来的情形,胤祥是知道的,他纵然这几年再怎么懒怠见人,颓唐心苦,然征伐乃国之大事,虽幽居府内,邸报却也是一日日递进来,策妄犯边、皇父谕旨不绝其上,他终归也是皇子贵胄,身上汩汩流淌的更是爱新觉罗氏的血液,焉有置若罔闻之理。策妄阿拉布坦本是噶尔丹部属,其父僧格为其叔父噶尔丹所杀,夺了准噶尔部汗位。仇隙已久,后朝廷大举兴兵平叛,策妄自是不遗余力竭力与战,借噶尔丹出兵喀尔喀之机,进占准葛尔,遏其西线兵事,至噶尔丹败退自杀,策妄终献其骨灰于康熙帐下。而后朝廷以其殊功,推恩有加,是以策妄继噶尔丹之后便为准噶尔之主。初掌准噶尔之时,策妄忙于靖除噶尔丹余部,安抚蒙古王公,而今,策妄辖准葛尔部蒙古已近二十年,势力已固,准葛尔部疆域西扩,便与拉藏汗屡生龃龉,狼子之心昭然。待到拉藏汗毒杀西藏执政桑结嘉措,另立,而蒙古诸部王公心怀不满,逼杀六世仓央嘉措,另立胡必尔汗为新喇嘛之时,策妄借此青海内乱之际,罔顾与拉藏汗此前姻亲之系,扣了其嫡子,趁此之危,兴兵入藏。在西藏事体上,康熙并无偏颇之策,六世仓央嘉措是真喇嘛也好,是假喇嘛也好,拉藏汗是否擅权乱政也罢,这些都无甚关碍,拉藏汗之势,但能力克藏地诸部,牵制策妄蒙古一脉,便是朝廷承认的正统,蒙藏安定,方有大清边域之宁靖。然他向日所虑之事,终是成了真,甘肃提督师懿德疏报,策妄趁拉藏势虚之时,兵袭五寨,掠入哈密境内,达尔罕白可额敏求援。至此兵事已不可消弭,康熙先后遣富宁安(时任吏部尚书)入西宁督师,费扬古率右卫领察哈尔部、鄂尔多斯、土默特部等地驻防事宜,祁里德入喀尔喀告知哲布尊丹巴活佛,安抚喀尔喀部王公。大战在即,兵部、户部最为枢要,各自调兵筹饷,分拨粮草辎重,咨文各地督抚,各领权责。便在这一时,承总理调度重责的大将军一职,呼之欲出。正文父子兄弟(九)大清自打开朝以来,但有征伐,向来是授此衔于宗室,令以领兵,然宗室诸王之中,个个识得时务,并没有那等不智的,既是晓得皇帝向日里便重历练阿哥们的心意,还偏去违逆,那岂不是自讨苦头?又兼着上意未决,这便使得这一众等得心焦的阿哥们,八仙过海,各显各的神通。胤祥之忧,便是忧在此处,他多少能猜到胤禛一二的心思,知他许也是跃跃欲试,方才劝了这一句,眼见胤禛探究的目光转来,胤祥眼神只一接触,便略避了开来,寞然道,“有时候,局外人约莫看的更清楚些。还是我前说的因由罢,打从仓津那会子来,我便做此想。如今蒙古诸部斗得够了,皇阿玛用兵之意已成定局,但若循怹老人家的前意,这仗两三年内打的完则罢,若打不完……君父年高,万几不测,岂能相顾?四哥你想,拉藏汗的子嗣传继,皇阿玛为什么就生出了如此感慨,换了自己身上,又岂能没有这些顾虑?”胤祥停了言语一叹,跟着又自失一笑,“自然,能获皇阿玛青眼,当得一回大将军,也算平生无憾了。四哥是心高之人,盼莫要计较这一城一地之失才好,弟弟韬晦了这些年,眼下也只盼着四哥好!”胤祥是头一回与他说的如此直白,此刻眼中也尽是诚切,然胤禛望着他的目光,却心生微澜。尽管他所想与胤祥如出一辙,却终有些不舍,心底下也热火的紧,可胤祥那最后一句,直戳中他心底之私,思量一发,他终究还是尴尬笑了笑,并没有应承他的话,“你多心了。那日在御前,我不过就奏了句‘策妄居心叵测,背负圣恩,自当用兵扑灭,以彰天讨。’除却这番公心,并没有别的意思。旁人要争,就随他去罢,我自安于本份。”话虽如此说,胤禛心中却仍不免生出一丝凉意,不知从几时起,胤祥这看人诛心的功夫,也甚类皇父了。[]稍默了一刻,胤祥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亦是慎重:“若就西宁战事而言,朝廷大军若分由川、陕进藏,大军粮草、辎重襄办转运的差事,自然着落在年羹尧、雍泰他们两个督抚的身上,亮工若能担待下来,自是殊功一件啊,四哥很应劝勉他些。再说,他一个少年高就、外膺封疆的人,地方上素来又是看碟下菜,以他的出身,下面必是敬他如神明似的,再兼着亮工脾性上不乏骄慢,若是四哥总要拿些家下的规矩责他,他虽面上低头,也未必心服不是?”胤禛稍皱了皱眉,却是不愿在这上头多说,他在些许事上的所思所为,并不是胤祥所能洞悉的,这对待年羹尧便是其中之一。胤禛是以并不置可否,便又另寻了话头,敛容迟疑着道,“我总觉得,此番二哥也去争这大将军位,似乎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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