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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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2页）

&esp;&esp;费允文是英德中学的几何老师，正经的书香门第出生，祖上出过进士，英国留学回来的。本来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与伍世青没有交集的，毕竟若是论钱财权势，他不够资格与伍世青相交，若是论文化程度，伍世青又不够资格与他相交。

&esp;&esp;但去年的时候，费允文的妻家表弟因为睡了伍世青下面一个堂主的姨太太被扣了。那姨太太是那堂主的心头肉，舍不得发落，气全往费允文那妻家表弟身上撒，不要钱，就要命，还不舍得让人直接死，就是每天一日三顿饭，一日三顿打。那妻家表弟是八代单传，直接把家里七十多的老太太惊得昏过去了，一家上下叔伯十几号人从乡下赶来上海求费允文这个姑爷想办法。

&esp;&esp;费允文在老家虽然走在大街上人人都喊一声少爷，但在大上海不过是个教书匠，能有什么办法，后来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去寻了留洋时结交的一个家里开洋行的同学，想那同学既然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多少比他有门路，然而那同学家里也就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并没什么办法，但大着胆子给费允文指了一条路，让费允文直接去找伍世青。

&esp;&esp;“那位五爷自己没正经读过书，但尤其看得起读书人，允文兄你学富五车，你直接跟他求情，没准能成。”那位同学说道。

&esp;&esp;伍世青是何等地位，即便是再看重读书人，费允文又不是什么文坛泰山，不过是个中学老师，何至于让伍世青放在眼里？

&esp;&esp;对于自己同学的话，费允文也将信将疑，但实在没别的办法也就信了，结果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伍世青。

&esp;&esp;伍世青对费允文的态度尤为尊敬，说起来比费允文还大几岁，却亲自起身相迎，请坐看茶，开口闭口的都是先生。只是在费允文说明来由，并表示只要人能回来，愿意出三千个大洋赔罪的时候，并没有应允。

&esp;&esp;要知道如今普通一个人一个月也就十五个大洋的薪水，费允文得亏政府大力发展教育的福利，一个月也就是一百二十个大洋，三千个大洋，已经是乡下富贵人家的极限了。

&esp;&esp;伍世青没有应允，费允文想想妻家老祖母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算算自己的私产，咬咬牙道：“四千个大洋，实在是拿不出再多了。”

&esp;&esp;然而伍世青却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那妻家表弟的事我知道，那位显然跟先生不是一路人，吃喝嫖赌，没有他不沾的，我伍世青今日能得先生看得起登门造访，一个大洋不要，我也可以放人，但先生今日将他从我这里捞出去，怕不是过不了俩月，他还得闯祸。”

&esp;&esp;话说到这里，费允文皱眉问：“那五爷您的意思是……？”

&esp;&esp;伍世青道：“人可以带走，我要他一根手指当是教训，也算是给我手下的人一个交代，但从此他再不准踏入上海一步。”

&esp;&esp;费允文闻言有些犹豫，又听伍世青道：“若是他半点事都没有就脱身，只怕别人觉得一切来得太容易，反而埋怨先生之前办事不尽心。”

&esp;&esp;这话倒是点醒了费允文，可不是，一大家子人在他家嚎了一天一夜了，竟还有埋怨他未将人看好的。想到这里，费允文自然是立马允了，当天下午，伍世青便让人将那断了指的表弟送到火车站，直接交给其家人带上了火车。

&esp;&esp;如此费允文便也算是伍世青一个朋友了，虽两人也没再有何交集，但年节走礼都是不少的。

&esp;&esp;现在伍世青突然让人约费允文见面，费允文二话没说就应了，当天晚上伍世青便登了费允文的门。

&esp;&esp;费允文在老家是大少爷，几十间房的大宅子，在上海住的也就是一个有五间房的小楼，虽然也是独门独户，但门有点儿小，伍世青的车都开不进去。伍世青进去的时候，费允文道：“我家地方小，您有事交代一声，我登门去寻您。”

&esp;&esp;伍世青听了摆手说道：“是我有事求先生，怎好意思要先生跑腿？”

&esp;&esp;说完伍世青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便与费允文将他的来意说了。简而言之便是家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想送去念书，请费允文指点一下，该去哪个学校，手续上怎么办，有何需要注意的事项。

&esp;&esp;伍世青说完后又道：“对外我是说她是我远房亲戚，实话与先生说，她是早年救过我命的恩人，说是再造之恩不为过，如今意外失孤，投奔我来了，我视她如亲女，只望她千好万好，我伍世青毕生遗憾便是没去学堂读过书，自是想让她能还我心愿，若是她能得先生亲自照拂，那是再好不过了。”

&esp;&esp;要说伍世青找上费允文，费允文虽然应的痛快，但思及伍世青这流氓大亨的身份，难免一整日心里皆在打鼓，唯恐伍世青提出什么杀人放火的要求来，如今听伍世青竟然仅仅是想让他安排一个小姑娘读书，心里立时便松了一口气。

&esp;&esp;费允文所任教的英德中学是全上海最好的中学，他教的是高中几何，几个月前开学刚带了一个高一的新班，金怀瑾十六岁，说起来若是要进英德，找费允文还真是对得很。

&esp;&esp;只是以伍世青的身份，即便是不认识，若是亲自去找英德的校长商议此事，校长也是会应的，费允文估摸着伍世青找上他，应是想听些他作为相熟之人给的中肯意见。

&esp;&esp;如此一想，费允文难免仔细些，说道：“这位金小姐之前可读过初小？”

&esp;&esp;初小？

&esp;&esp;伍世青自己打小就没进过任何学堂学校，没养过孩子，家里亲戚战乱加饥荒里，全死光，也没个子侄，以至于伍世青仔细的想了想，然后皱眉看向费允文，有些迟疑的问：“初小？是本书吗？我只知道她读过书，没问过她读了哪些书。”

&esp;&esp;这话一出，原本在喝茶的费允文噗的一声，被茶水呛了一下，赶紧的放下茶杯道：“失礼失礼！”

&esp;&esp;费允文放下茶杯，也没说伍世青说错了，只道：“初小指的是初中和小学。”

&esp;&esp;接着便耐心的为伍世青解释了如今教育司规定的学制，小学六年，初中高中各三年，大学四到六年，诸如此类的一些常识。

&esp;&esp;费允文说道：“这种学制实行了并不久，确实是有很多家里没孩子的不太懂。”

&esp;&esp;这种学制确实是前两年刚改动过的，但只是改了各个阶段的学年，小初高制度却是实行了十多年了，费允文这么说不过是不想让伍世青下不来台。

&esp;&esp;说了最基本的常识，费允文直接说道：“按照金小姐的年纪应该是读高一，直接安排去读也不是不可，但若是没读过初小，难免基础不牢，跟不上。国文倒还好，一般在家读过书的国文都还好，但是英文、几何和代数，便有些麻烦，英文没有基础，是全然听不懂的，而如今高中用的几何和代数的教材也是英文教材，讲课也是半英文半国文，也是听不懂，故五爷你可能还是要仔细问问金小姐她可会英文。”

&esp;&esp;这话一出，伍世青难免皱眉，道：“如今这世道，我国人若是不会洋文，竟然书都读不了？”

&esp;&esp;不得不说，伍世青所想，正是如今国民不满教育体制之关键。

&esp;&esp;“师夷长技以制夷。”费允文知道伍世青定是听不懂，解释道：“这是一百年前一个叫魏源的人说的话，意思是学了洋人的本事，来反制洋人，如今我国弱，我少年学子自然要学习，要到他们家里学习，自然要学他们说的话，等将他们的本事都学会了，并做得比他们更好，就轮到他们的孩子来向我们学习了。崇洋媚外固然不好，但只要我等文人与五爷这等人物心智坚定，存着卧薪尝胆之心，不必争如今一时之气。”

&esp;&esp;费允文不愧是老师，几句话简单明了，解了伍世青多年来心里对国人崇洋媚外之风的不喜。

&esp;&esp;如此伍世青也不耽搁，起身道问清楚了再给费允文回话，也就走了。直到出了费家门，上了车，关上车门，从头到尾跟着伍世青的水生和齐英，连带伍世青自己都没忍住笑了。

&esp;&esp;齐英道：“那个费先生，爷你闹这么个笑话，他也就是不小心呛口茶，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果然读书人都会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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