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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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无端端起酒杯，没滋没味地喝着，心道，恩未报，仇未消，我可怎么走呢？这阳世三间八千条因果线牵着我呢，我所在之处便没有清净，往哪里躲？否则师父又为什么而死呢？江华前辈又为什么而死呢？见他不答，白离的眉轻轻地皱了一下，又不死心地问道：&ldo;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和我走呢？&rdo;施无端忍不住苦笑道：&ldo;这话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你非拖着我去平阳城做什么？&rdo;白离只觉得心里有一句话呼之欲出，却到底忍住了，他眸色愈深，缓缓地说道：&ldo;我欠你因果。&rdo;&ldo;你把我扔出岩洞，救我一命，算还了。&rdo;&ldo;那不算，你本就是去救我的，若没有你，我已经被白紫依钉死在了柱子上。&rdo;白离说道，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道，&ldo;你我之间，还清不了呢。&rdo;他这句话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施无端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白离下一句便是：&ldo;一辈子也清不了。&rdo;他脸上笑意全然不见，眼睛里露出冷冷的光，分明像是野性难驯的野兽一样，满是志在必得的坚定和冷酷，带着某种不由分说的偏执。施无端心里暗暗一惊，嘴上却毫不在意地玩笑道：&ldo;做什么？你要养肥了我杀了吃肉么？到时候没准还没来得及养肥，我可是要先把你给吃穷了。&rdo;可这回白离却不配合了，仍是那样冷冷地盯着施无端，看着他自己笑了两声，笑声越来越干，到最后笑不下去了，只能略微有些尴尬地低头吃东西。&ldo;你是我的人。&rdo;白离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宣布道，&ldo;我找到你了，你总有一天要跟我走。&rdo;施无端这回有先见之名，没再喷一回，他万分头疼地放下筷子，也板起脸，说道：&ldo;白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rdo;白离面无表情地说道：&ldo;我从不胡说八道。以前你还小，这些话没和你说过，如今你该懂的也都懂了，我便也不和你绕弯子了。&rdo;施无端匪夷所思地看着白离，简直啼笑皆非，可又没敢笑出来，生怕这个头不小、心智却看起来不大的半妖恼羞成怒。他想了想，忽然伸出手，隔着木桌握住了白离的手，白离一愣，恶狠狠冷冰冰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施无端问道：&ldo;我的手硬不硬？&rdo;白离有些疑惑‐‐施无端的手长得不错，皮肤却并不细，乱世之中跟着一帮土匪流氓，做杀人放火反皇帝的买卖，过得总不会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他的手虽然干净，然而骨节分明，手心手指上有很多茧子，细看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痕迹。施无端便趁机谆谆善诱地说道：&ldo;你看，这男人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臭烘烘的，一个个人高马大，一屋子进来两个爷们儿便要叫人觉得地方也小了、房顶也低了。女人呢？女人就不一样了，便是坐满了一间屋子的女人，也不显得挤，她们一个个都漂漂亮亮的，身上又暖和又软，还香喷喷的，会细声细气地跟你说话，再小的地方，只要你和一个女人待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对，女人还能给你生孩子。夜里抱着一个好看的女人睡觉，做梦都要做好梦的。&rdo;白离的脸便阴沉下来了，反手攥住施无端的手，咬着牙问道：&ldo;这么说你试过了？&rdo;施无端一顿，略有些尴尬地道：&ldo;咳……这倒是没有。&rdo;随即施无端又将话题转回来，继续道：&ldo;自古阴阳调和乃是正理，你以前住在苍云谷大约不知道，男人是要和女人在一起的，你爹要是没有和你娘在一起，就没有你啦。&rdo;白离道：&ldo;我宁愿他们没生出我来。&rdo;施无端话音又哽住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ldo;不要这样说，我却是觉得他们这个功劳不算小，不然我到哪去认识你呢？&rdo;白离面露喜色，问道：&ldo;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么？&rdo;&ldo;喜欢‐‐自然是喜欢的。&rdo;施无端斟酌着说道，&ldo;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只是兄弟，和那种……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是不一样的。&rdo;感觉到白离攥着他手的力道略微松弛了一点，施无端便再接再厉地说道：&ldo;兄弟能给你两肋插刀，便是你现在再被谁钉在柱子上一回，我若知道了，即使一个人单枪匹马，豁出命去也是要救你的。你若有喜事，我能带上两坛酒，陪你坐在房梁上喝一宿，你若有祸事，我必当刀山火海，不有二话。&rdo;他见白离面色松动，便尝试着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继续说道：&ldo;可是哪个兄弟也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哪个兄弟也不能整日里和你齐眉举案耳鬓厮磨，哪个兄弟也不能为你缝补衣衫生儿育女‐‐只有你的女人才能和你这样过。&rdo;&ldo;是么？&rdo;见白离脸上怔怔的，施无端便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说道：&ldo;是啊，大千世界，红尘男女，无数红粉佳人，那中间必定有一个你愿意与她山盟海誓、执子之手的人，若你有一天，碰上一个你愿意与她结为夫妻的人，那人必然是叫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叫你遍尝相思味道，一见即断肠，一别便消瘦的。那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滋味，可以叫人死去活来一番，可是你瞧，你我有十年未曾见过面了，各自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rdo;白离皱皱眉，说道：&ldo;所以……&rdo;&ldo;所以我只是你一个好兄弟么。&rdo;施无端笑起来，道，&ldo;你在山中那么多年，又落入魔宗里，不与外人接触，所以兄弟朋友少了点，等在人间习惯了，便明白这些道理啦。&rdo;白离低下头，虽不言语，那股子咄咄逼人却敛去了。施无端便放下饭钱，一手拎起兔子，一手拉起他道：&ldo;走吧，你大老远地来了，也不要急着走，到我那里去住几天。&rdo;白离自然不拒绝，便一路跟着他走了，他注视着施无端的背影，眯了眯眼，心里想道：这臭小子当我什么都不懂么？还拿这种狗屁不通的鬼话来糊弄我。看样子，一时半会他是反应不过来，也不愿意跟我走，逼得紧了也麻烦，反正也有功夫，不在乎跟他周旋一下，若到最后实在不行，再来硬的。他打定了主意，终于叫施无端欣慰地发现他&ldo;正常一点&rdo;了，起码不再嚷嚷着要拽着他私奔。施无端便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带着白离回了大营‐‐以前它是古吉王府，以前的以前它叫做古吉城城主宅邸。古吉城虽然不大，可是城主家里却十分气派，院中仿古的&ldo;流觞曲水&rdo;和小亭假山看起来虽然匠气十足，稍微有点附庸风雅之嫌，糊弄孟忠勇这等土包子流氓却是足够了。几个人先后搬入了园子里，整饬一番之后，便占了以前城主小妾的屋子。施无端带着兔子回来的时候，迎面翠屏鸟便飞了过来，它似乎也还记得那只兔子，施无端松开手，这一对飞禽走兽便跑去一边认亲了，孟忠勇和李四娘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孟忠勇瞧见了还有些纳闷地问道：&ldo;这狗子耳朵怎么这么长？哪里来的？&rdo;李四娘笑道：&ldo;我看是个兔子吧？小猴儿，你买只这么胖的兔子，难不成要炖了当下酒菜么？&rdo;施无端道：&ldo;哪里哪里，兔子再肥也是一身蠢肉，还没有四姐姐随便抹一把油炒的碗隔夜饭好吃。&rdo;李四娘便在他头上点了一下，骂道：&ldo;小猢狲，嘴倒是甜。&rdo;施无端道：&ldo;嘴甜才有口福。&rdo;李四娘的目光早就落在了白离身上，乍一看到这人，眼前竟忍不住一亮，心道世间还有这么标致的人物。当即便拍拍施无端肩膀道：&ldo;行啦，多大的人了这样不知礼数，就知道耍贫嘴，连客人也晾在一边。&rdo;施无端便搂过白离的肩膀，说道：&ldo;小离子，这位是我结拜的四姐李如霜，那个是五哥孟忠勇，回头我再带你去瞧瞧大哥和三哥。四姐，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小兄弟，失散多年了，今天竟在街上碰见了，你说这不是缘分么？&rdo;几人见过，白离倒是也给他面子，虽然与人说话并不热络，但礼数好歹是周全的。他冷眼瞧着李四娘张罗着在施无端住的小院里给他收拾出一间房来，心中半点感激也没有，反而警惕起来，忍不住联想起施无端那一番没五没六的关于女人的话来，心道，难不成就是这个女人？然而他却又在施无端不经意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飞快地换上一个对陌生人有些木讷局促的表情，竟不露丝毫端倪……也算神乎其技了。青丝…施无端陪着白离在房中坐了很久，也就是叙叙旧，扯些闲话，白离偶尔问到他这些年的日子，也总被他一带而过，不予多说。直到见他脸上露出疲倦之色，白离才从他房中离开，径自去了客房。施无端送他出门，看着他走进了另一间屋子，这才重新别好门，坐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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