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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胤禩正在案上悬腕挥毫,只是远处瞧着,屡屡是收笔回锋的一勾,倒像是练字儿的动静了。胤禟挑开帘子一进门,不妨正瞅见这一出儿,门口随意打了个千,便冲着胤禩嘻笑道,“哟,八哥今儿哪来的雅兴?写字儿赏人呢?”“埋汰我呢?”闻言,胤禩头也不抬,提笔在暖砚中蘸满了墨,顺手将方才写的几个零散的字都叉了去,这才取过手边的巾子擦了擦手,淡淡道,“这不是奉旨多练练么。这笔字,还不及你的拿的出手去,尽显眼了!”胤禩这次尾音磕地极重,显见是极为不悦的意思。胤禟兜头吃了一句碰,倒也不恼,走近了案旁,只是就着胤禩用过的巾子拭了拭手,近前两步看了笑道,“哎呀我说八哥,您也忒实诚!皇阿玛叫每天写十幅字进呈,原就说说罢了,他哪有那个闲工夫天天看您字儿的进益,还当真自个儿上手抄呢?找个人替了不就完了么。”说着,不由分说地扯着宣纸一角,就要将案面给拾掇了,这厢胤禩却是一手按住,冷冷道,“别动!”“又是哪个惹了八哥的恼,引得八哥这般气性…”胤禟觑着胤禩颜色不好,略一想,遂赔笑道,“哦,原本请了十弟过来,可他家福晋新丧,借着这事儿躲清闲去了,怎么肯来?我看他这些年,那不冷不热的性子是越发不着调,脑子里想什么呢那是……”“少跟我这儿使心眼子!原本他就是个清贵王爷,单凭那丹阐贵戚的依仗,就到底不肯跟你我这儿搅和在一处,你甭拿他来搪塞我!”胤禩肚里憋着火,这会子看着胤禟这幅笑模样,越发沉不住气,索性发作开了道,“我如今是闲人一个,不过见天写几个字娱己娱人,跟家里待着,什么虽都瞧不见,可我好歹还能闻出些味儿来!你的人在背底下跟老十四图谋,什么‘我主子说,今日的大将军王,翌日的皇太子,都承我主子帮衬,必得听我主子几句话’这事儿你知道么?”又不待胤禟答他,径自将手中的狼毫摔进了笔洗中,指着胤禟骂道,“我倒看你敢说不知道?!我这地界儿福薄的很,不敢给你九爷添晦气。”“八哥大病初愈,何苦来得这么大火气?”胤禟这会子心里已如明镜一般,自己这位八哥怕是心底犯了酸,微微一哂,只是走近了书案,随意坐在胤禩对面的圈椅上,自顾自掏出个白玉制的鼻烟壶,狠吸了两口才道,“八哥你听我说,我们也万没有瞒您的意思,就算将来十四弟能成事,弟弟几个也总是惟八哥马首是瞻的。”看看胤禩颜色缓了些,“再说了,有好些事儿,不是单听那起子下贱奴才嚼舌根子就做了准的,您就着这一方庭院,哪就能全跟明镜似的?西边儿富宁安也说老十四好你知道么,还有,皇阿玛没打算封老四的世子你知道么?八哥,听兄弟给您禀完了,您再骂我也不迟。”后头一串话说得胤禩直打愣,自他大病之始,便每每在惊疑中度日,原以为以退为进的赌上一赌,能换得皇父几分垂怜,岂知父子嫌隙甚深,二人屡生龃龉,最近便又是一桩新的:康熙原觉得此前自己碍着忌讳,在胤禩病中强令他移京未免过分,特是遣人过府传谕,有‘尔疾初愈,思食何物可奏朕知,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的话,可胤禩这般心思之下,听了又如何能知康熙真意,一来有心试探一番,二来也实在当不得那些个词句,当即赴宫门谢恩,又奏请皇父免用‘不敢’二字。岂料康熙见此大为不悦,见也不见他,当即便传谕诸皇子,申斥胤禩本性多疑,用心不正,没事儿找事儿地故生事端,胤禩只得再上一道谢罪折子,此事方才作罢。如此一来,父子之情已然到了这个份上,如何还能再有什么转寰的余地,他自知于这等求不可得的恩眷,实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也息了这番心思。加之他身子本来就弱,又得了这一场重病,这些时日自暴自弃地闲居府中,他如何知道外头具细情形?原本听了家人传回来的几句口信,心浮气躁地找胤禟问罪来的,可这会子被胤禟一顶,自家反倒先泄了气,想到此一节,胤禩不免开始自嘲起来,道,“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彻底的破落户,也没指望挡着你们封王拜相的路,若你们还拿我当哥哥,就听我一句劝,眼下情势已是尽好了,那便见好就收。老十四如今掌着兵权,本就有人诸多眼热,蜚短流长,若还这么不知检点,真要出了事,你们后悔莫及!”说着,又深深看了胤禟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儿,道“我已然混到这步田地了,倒是也不惧再担些什么名声,就做个靶子也无妨,只要你们都好。可好歹有些事儿,人尽皆知了还瞒着我,到头来我竟不知道为谁担了罪名。你们可曾拿我搁眼里瞧了?”“八哥您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兄弟仨荣辱相依,进退与共,那顶帽子,不论最后落在谁头上,都是好的,您就不跟这儿争这一夕之长短了罢。”一袭话说的胤禟脸上变了色,心里头也置了气,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两圈,转而又想想胤禩素来柔懦的性儿,就有这几句狠话,也不过是当牢骚发发罢了,当下站住了,语间也是少有的带了十分的诚挚道:“八哥,咱们兄弟几个,打小就投契的紧,八哥这些年,论才具,一直是我们当间的主心骨,您如今还须看的更深些才好。十四虽说是张致了些,可身边那帮奴才一味地逢迎,再背底下干些什么腌臜事,他也不定就都知道。”正文风云渐起(十一)胤禟的一番话,虽使得胤禩心气稍平,可胤禩稍一思忖之下,仍是盖不住满脸的忧色,两手搁袖里揣着,侧了身子过来,对他道,“我是替老十四担心,眼下看着是风光了,可担的责也大!你不是不知道,他那点子本事,平庸的紧,连你我都不及,皇阿玛派他去还能看重他什么,不过一个血气之勇,又兼个无私心杂虑。眼下皇阿玛圣虑惟在西宁战事,就该是他尽心的时候儿。再说,朝廷还没让他打仗呢,不过统个衔儿,单做些场面文章就已经左支右绌了,你不规劝倒罢了,还撺掇他起异心?”胤禟却是打鼻腔里哼出一声来,阴着调子回他,“你道是我撺掇的么?就这,富宁安已然逢人便夸说他是好王子呢!那些个督抚封疆,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见老十四这回得了这么大恩典,怎会去得罪他,光是面儿上的往来,也得做足了功夫。还有地方上那些受他正管的官儿,不定怎么个百般献媚呢,况且,时移事易,如今的老十四,自己个儿心里头就没有份念想儿?我的好八哥,你可把人心瞧的忒简单了。”“怎么?”胤禩原是做惯了甩手掌柜,如今更是不知究里,信口一问,倒又激地胤禟没个好声气,“他如今是大将军王,再不是从前。顺着他的话或许还能听听,逆着他的话许就能立时翻了脸去。我听何图说,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姓张的瞎子来,几次进府给他算命,结果算出来是什么元武当权、贵不可言,当中还有九五的命数。这还不算完,在西宁人人皆知大将军王专好逢迎之人,乐听些奉承取悦的话。阿哥你是知道的,往日里何图在我们仨府里走动最多,最是亲信之人,客人如今连何图都亲近不得他,后来没法子,只得去找了几个秀给他刻了个碑,宣称民意呈了碑文上去,这方能见着他。”见胤禩自顾沉默着也不说话,胤禟看出他心事,又哂笑一声,道,“招摇撞骗的神棍,不过讹他几两银子罢了,若没有人引见,他上哪儿知道这腌臜东西,他信你也信?”胤禩这方略回过神,问道,“你既知道这些做不得真,还说与他那些犯忌的话做什么,没得更让他信了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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