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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来时问过李德聪,说你是肝郁又着风寒,似还有些痰饮之相。朕方子也看了,开的是益气、清肺而兼缓肝的,里头有熊胆、乌犀角两味主药尤好。你自己平日也须注重些,肝气积阻于心,总是思虑劳倦着,想着些有的没的事儿,于你可并无益处。”康熙坐了前殿正座,看了眼立在下首良妃苍白的脸颊,不由得,心下生出几分歉意,遂一意缓作了关切的语调问起来。良妃本是个心细的女子,这会子听出弦外之音来,挣开两旁搀她的宫女,向着上首柔柔弱弱地端正一肃,面上无一丝表情,只是淡着声儿回道:“总是臣妾的罪过,令皇上扰心了。”话虽一句,心里头却颇为酸涩,透着欲亲近又不能的悲戚,眼底也落下几许恍惚。“怎么又有你的干系?才说的,就不知道体会朕意。”康熙冲良妃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来坐了,又略一停,透出些怜惜意思来,“唔,今儿奴才们递牌子,朕瞧了没你的名儿,估摸着你还没尽好,这就来看看,哪成想你病的这么重。要说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用了药,心思宽些便能指着好了,前头宜妃几个也得过,不出一月都尽愈了。你身子弱,这一遭儿许是要到夏天方能好透,先用着药,回头若是不好,再看是不是让林国康过来。”“臣妾是卑贱人,怎么敢比宜主儿,更不敢劳烦林院使。”良妃缓缓行了榻侧,却是没坐,只侍立在一旁,低着眉眼,跟那院子里的松针子一般没个波澜,极是平静淡然地回了一声。“朕自觉还是个能开解人的,你怎么就是……”听这话不得意,还透着自怨自艾的味道,康熙原要再宽解个一二,不想一眼瞧见良妃的神色,不由住了,蓦地冷了面,“你在怨朕?”“臣妾不敢。”这一问揪起良妃心间猛一阵疼痛,便是康熙先头几句温存的话,也消减不得,只是静静地跪了下去,喘息声透着她的艰难。“为了八阿哥?”康熙愤然一起身,径直问道。“……”良妃自觉康熙那斜刺里穿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着,张了张嘴唇,可那沁透了骨子里的心痛,又不知该如何说,单是半晌的默然无语。康熙背了手,在殿中踱了两步,烦躁中一抬头,直指着上书“令仪淑德”的御笔斥道:“你日日见着这匾,怎么就不学学这上头的字!原以为你知道什么是分寸进退……”“臣妾为人母,断不能这样儿的违着心意……”良妃一狠心,悲戚着道,“违着心意学了惠妃,惠主子求皇上治大阿哥的罪,是识得大体不假,可臣妾没有这样的见识,?儿总是臣妾的儿子,只求皇上降罪臣妾一人,宽恕了八阿哥。”满心里噎着黄连,便是稍一用力就能掐出苦水儿来,伤到极处,只是恨不出、怨不出,泪水早从眼角淌下,在面颊之上滚滚而落,惟独闻不见一丝儿的哭音。“住口!”康熙一声断喝,恰一个太医院的小太监进来送药,“哐当”一声,叫吓得立时就摔了碗,忙不迭地跪了当下只是磕头如捣蒜。“朕念你是病的糊涂了,不拿干政来治你的罪,你要是成日介想着这些,这药也就不必吃了。”康熙抬脚出殿门时,又停下步子,愤愤看了眼失神无措的良妃,冲着应声赶进来的李德全吩咐一句,特是说给良妃听:“去内阁传旨,鄂尔多斯多罗郡王松阿喇布丧仪,着贝勒胤?办理,另带侍卫往送梓宫。”正文章节目录议储(七)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上苍一连厚赐了三场大雪,把个京城里里外外地裹了层素净装扮。元旦的喜气还未散去,裹絮一般的雪花又落在了各家门口的楹联上,不消半日,就化作了坚冷透亮冰凌子。内城往来巡弋的兵丁,除了步军巡捕五营的,还有打护军营里出来的虎贲,一队队严整刚肃,自是气象不同。就连前来朝贡的朝鲜国使臣闵敦厚,也不禁感慕起这天朝上国的恢宏壮阔来:“宗主国的气度自是不凡呐,小臣这次朝觐,有幸得见天子升平之都,黎庶富足,方知古记里对中国绝无半分的虚辞夸炫,小臣回朝后,自然尽数报与昌德宫(时朝鲜肃宗李焞在位)知道,想显宗大王(肃宗之父)时,这等盛世景象,成均馆的牒录里都是不曾有的。呵呵,这京城的雪中景致,比汉阳的到底不同啊……”天出奇的冷,闵敦厚一身方心曲领的湛青罗衣,白袜皂履地站在会同馆门口,双手拢在袖中,深呵了一口气,遥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大清门楼墙,对陪同在侧的礼部郎中道了这一句。这次来朝,闵敦厚也从多位官员处得知了皇太子胤礽行将复立的消息,他并不曾见过这位皇太子,但是朝鲜国中关于大清皇储暴戾失德的流言,却是有所耳闻。莫非同朝鲜国中一样,也是党争之祸?闵敦厚口中的‘天朝气度’,礼部郎中却是知道。去岁末,众臣奉旨推举皇太子,本议了是八阿哥胤禩,却叫皇上给驳了,不了了之,后头大臣们又拉了达尔汉亲王领衔,保荐废太子复位,题奏又叫留中,也是没个下文。打那之后,京师关防戒备严了不止一倍,不然就指着步军统领衙门的那些个老爷们,巡街倒有这么勤快?想到这里,却是不便多说,只略略敷衍着,侧过身子抬手一让,笑道:“呵呵,是啊,闵大人请……”雪还在下着,乾清宫内正当听政之时,风雨欲来之势压得无一人能透过气儿来。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这有哪有半星儿的好兆头?一众文武大臣,都跟外头乾清门内列着班,今日叫进面奏的,都是当日举荐八阿哥胤禩为皇太子的,上至大学士下至各部属吏,无一不是背上冷汗涔涔,人人心里皆知,迟了两月,真真是个清算的日子到了。尤其跟前头站着的几位领侍卫内大臣,最是满心慌着,自觉身子骨发颤,并不是因了殿中掉根针儿都能听见的寂静,而是康熙锐利的目光毫无遮挡,冷冷地直掠在他们身上。康熙没有出声问政,便个个都格外小心鹄立,没有敢冒尖的,还是马齐率先打破了怕人的沉闷,捧着一叠折本,出班跪奏道:“回主子,奴才这里题的是新补内阁学士的几人,请……”康熙似乎就等着这一句,接茬打断道:“你不必奏。”马齐一愣,只得噤声叩了头,当下便从心里渗出一股子寒意来。近两月来,他但凡见驾,康熙那里都只是一副冷淡的颜色,再无一句往日亲近体恤的话,若不是碰上要紧政务,挡了牌子都是有的。马齐后才明白之前康熙说他身子骨‘羸弱’是怎么个意思,偏自己一时领会不得,还在八阿哥一事上领了内阁整个儿的会衔题奏,只是事已至此,如今再深悔也来不及了。康熙阴着脸色,扫了一眼退入班中的马齐,跟着就是在群臣听来的金石之音:“今日不议庶政务,只厘清一桩事体。”康熙已由李德全伺候着,打御座上站起,负手身后道:“去年冬,朕躬违和,命尔等于诸阿哥中保奏可为储贰之人,尔等何以独独保奏胤禩?胤禩获罪于朕,身撄缧绁,且母家又甚微贱,又岂可立为皇太子!况胤禩乃胤禔之党,早相邀结,胤禔曾奏言,请立胤禩为皇太子,伊当辅之,可见伊等结党潜谋,早定于平日!”一阵阵冷斥掷出来,群臣皆跪伏当场,地上铮亮的金砖映着每个人,都是青寒一片的面无血色。“其日先举胤禩者为谁,尔等各据实陈奏。”康熙末了霍然一句,震得众人心弦急颤不止。“你是领侍卫内大臣,朝议之时是何情景,你说与朕听。”问的是跪在最前边的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德,阿灵阿如今奉旨于天坛祈谷,自然是他首当其冲。“回,回主子话……当日奴才等奏称,立皇太子事关系重大,奴才等阿敢保举。后梁九功、李玉入殿传旨,奴才等奉主子谕‘尔等在行间俱能效死,今正为朕效死之日,各举所议之人,不可稍有隐讳。’这才各出文武分两班序坐,众大臣欲保八阿哥,奴才遂共同入奏,并无首先发言之人。”巴浑德当日应了阿灵阿,实为顶积极一人,这会子见康熙问到自己,心虚的紧,忙忙地一叩首,将自己撇清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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