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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风雷涌动(四)方昀离开颇有些怅然,到了高士奇都没有给一句实在话,只是要其即刻便去见张英,最好能再拖了曹寅一道。要保陈鹏年,非得此二人不可,只是再三嘱咐,若不见着曹寅,太子的那一章就丁点都不能提。方昀无奈,只得再连夜敲开了张英下榻之处,含糊着把事说了。没想到事情出奇的顺畅,张英本就同情陈鹏年,当下应了,又陪着一同去寻了曹寅。其时,几近三更天去,曹寅睡得正酣,被人从暖被窝中叫了起来,勉强冷水激了面才出来迎客,到书房与二人才谈几句,却是真真的被骇醒了。方昀情知,陈鹏年而今命悬一线,若此番再不成,怕是明日就得交代了性命。见张英,曹寅面色尚善,便将与高士奇的那番话原封讲了出来,连着高士奇后来说出的那段关于太子不满其车驾典仪之事也向二人和盘托出。话毕,深深向二人一躬,道:“两位大人,下官若非无奈,绝不至如此孟浪。二位大人都是久有贤名,又是皇上身边最亲近之臣,便请二位大人在圣上面前为陈大人求得一条生路罢。”继而双膝重重跪下。张英为难地看看曹寅,而曹寅只觉嘴中一阵阵发苦。方昀所说,听在张英耳中可能还有疑处,曹寅却是心知肚明,这必定就是太子的手笔。自康熙三十五年始,几乎年年太子都会寻着机会问自己或李煦讨要孝敬,每年至少一万,多则万两。太子千秋,冰炭两敬,毓庆宫内太子妃,侧福晋们的头面脂粉,小主子们的穿戴用具,名目之多,简直就把织造府当成自家的私库。长此以往,织造任上的亏空,除了迎驾的开销,竟十有三四是进了太子的囊中。便是这回随驾南巡,自己不也得备下两万两的龙头票么。脑中一番天人交战,一刻是太子沉着脸子的模样,一刻又是陈鹏年晨间磕头出血的情状,沉吟了良久,曹寅才意识到方昀还跪着,忙道:“方老弟先请起。”见方昀仍是垂首跪着不语,稍做踌躇,终是下定了心思,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若老弟能为曹某解了此惑,曹某…曹某愿与张相一道去御前走上一遭。”方昀见事到此处,似有转机,方才起了身,道:“曹大人请讲。”曹寅眸中闪出一丝精光,道:“白日皇上震怒,我等在行馆亦亲见,那不洁之物赫然在榻,陈大人获罪便是因了这要命的差错。倘非是他存心怠慢,那必是检视不谨了。”曹寅回看了张英一眼,试探着问道:“照陈知府回皇上的话,也是千万当着心置备的。可若真是详察无误,那污物如何就能上的榻去,老弟可知个中要紧环节?”方昀官微,日间未能随侍皇驾在侧,自然也不知晓详细情形。等消息传来时,只道是这番变故来的蹊跷,料想必与那人有关。至于陈鹏年、太子等在御前说了些什么,康熙又因何动了雷霆之怒,他更是不知。至此听得曹寅这般问,心中也是惑然,不及细思,想了想便道:“此间末节处下官尚未细想。圣驾今日巳时抵达德州,卯末便有侍卫、宫监先至传谕,并进驻行在。陈大人都一一布置妥善周详了,最末与下官一道巡检无误之后才去迎驾,并无什么异事。”张英留意听着,也未觉着什么异常。只前番听及事涉太子,少不得更添了十分谨慎,遂紧着眉头对曹寅道:“我等大可去皇上面前说情。然那因由似有风闻之嫌,还是不提为妙,再说…。”突又住了,并不往下再说。曹寅与张英私交笃深,看其颦了眉,便能猜着一二。高士奇为什么自己不去康熙御前言说,偏却让方昀来寻他人?高士奇与索额图不睦,早已是人所共知,高士奇此为,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要借张英和自己的手对付太子一党?果然,张英顿了一发之后,又看了看方昀,续着前言道:“就做你说的前情属实,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只是,再若攀扯上太子,可就难说圣心何为,保不齐会弄拧了。这事儿想来,约是下头奴才们毛手毛脚的失了照应,陈大人忙着迎驾,一时难以看顾的过来……”此话未完,三人霎时面面相觑,症结处便在这么无意一语中都明了了。曹寅暗自倒抽了口冷气,不觉心惊。若是太子授意,遣了内侍,于进驻行在后寻个当口做下此物栽害陈鹏年,本就是个极容易的事,如此一说,也能把这会子所见所闻的桩桩事体都串在一道。如此一来,非但陈鹏年断无全身之理,就便自己明日去说与康熙知道,这事也无从查起。一句无凭无据,就能扣上一顶构陷太子的罪过。可若不是太子,谁又有这能耐和胆子?再想想白日里亲见太子的言行,此事所为,定无程?”曹寅苦笑,道:“敦复兄,我是信佛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陈鹏年之事,摆明了内有蹊跷,御前这一遭,怕总是要走的。”张英颔首道:“话是如此,可那一位……?”曹寅默然,片刻才道:“到得御前,只提求请,绝口不说其他便是。”张英顿了顿脚:“这个高江村呵,生把方昀推到我等这里,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曹寅轻叹了一声:“他是算准了,若我去求,皇上多半会赦了陈鹏年。”张英显出些不解:“他如何便有此一想?”曹寅在案旁坐了,悠悠道:“昔年陈鹏年曾于江宁任职,为一桩公事,我与他颇有嫌隙,陈鹏年在夹片中参了我一本,参劾之前,还曾把弹劾之词给我看了,以示无私。官司最后打到了御前,皇上体恤小弟,折子留中不发。可经了这事之后,他那份公心,我也常自感弗如。如今,若是他的冤家对头去求了皇上赦免,你说,皇上会如何处置?”张英自然知道曹寅在康熙心中的份量,也叹了一声,道:“高江村不愧是个鬼才,主子爷的心思,只怕他早琢磨透了。”言毕,两人相视一番,又默默各自想着心事。正文风雷涌动(五)翌日一早,曹寅与张英联袂而至行在,请邢年递了牌子进去。稍候,张英便被叫了起儿。曹寅在外,面上急得都沁出些汗来。不过两刻的功夫,张英便出来,只脸色并不好看。曹寅情知不妙,有心要问,便拉着其走开两步,道:“敦复兄,情形如何?”张英眉头稍皱,正欲答,便见邢年从内而出,见了曹寅,含笑躬身道:“曹大人,万岁爷说了,今儿请您回去,过几天再要叫您的起。”曹寅一愕,欲再问邢年,一转念却又忍了。好容易等邢年离了,曹寅还未张口,张英已道:“?亭老弟,皇上约是真的动了杀心了。”曹寅心内一跳,“唔?”张英苦笑一声,道:“我入见之时,皇上便给我看了一份折子,是刑部侍郎鄂奇上的。?亭猜猜是什么?”鄂奇是镶白旗人,豫亲王多铎三十孙,正经的黄带子,亲贵的紧,也是此番南巡随扈大臣之一,似乎往素便于太子亲近,难道……,曹寅犹豫了一下,道:“那位不会真要赶净杀绝不成?”张英重重吁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正是。鄂奇搬了大清律出来,请将陈鹏年置于国法。照着鄂奇的说辞,皇上即便加恩,陈鹏年也是自裁的下场。”曹寅有些急了,忙道:“敦复兄没有寻着机会为陈鹏年缓颊一二?”张英摆手道:“自然是说了,可皇上不置可否,便让我退下。“顿了一下,张英想到些什么,道:”约莫皇上知你也要为他求情,故而避不见你?”曹寅摇了摇头,道:“天心难测,主子既说了不见我,我也没法子,只能见机而行了。”张英也是无奈,道:“现下里也只能如此了。方昀那边…?”曹寅叹了口气,道:“暂且让他少安毋躁罢。”张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囫囵了半句,道:“但愿他日那位爷……,不要让臣子们都寒了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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