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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嘴上不说,回想以往,心里倒起了几分鄙夷,却也不点破,只是避而不答道,“比起他干的这些个没起子的事儿,我那还真是在帮衬他,哪里是撺掇他起异心,不过早做些预备罢了。我教何图往西宁军前效力,原也是图着为他襄赞一二,时常与他些好谏言的意思,谁想他却弃之不用。我不与他一般见识,又教传教士穆经远替他拉拢年羹尧,这总是不计前嫌罢,这当中的用心艰难,岂是说说就能体会得的?”听到这里,胤禩不禁心中一动,皱了皱眉头,“年羹尧?他会听你们的?你可仔细着,万一不成……老四可是他正经的主子——”“那也是皇上的奴才。当年老裕亲王还是噶礼的主子呢,可又怎么着了?”“听着倒也有些道理……”好容易待得胤禩点了点头,胤禟益发觉兴致上来,同他细细说起这得意之笔来,“年氏受揆叙深恩,既是翰林馆内的拔擢,又是联了两门好亲,算来跟咱们渊源也颇深,比起他本主那刻薄寡恩的性儿来,咱们总是待他好的。这人虽傲的紧,却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当年满朝举荐八哥的时候,正逢着弘晖殁了,他不也能使法子输诚来着?如今老十四日渐水涨船高的,眼下正是个好时机,再者,我们不过与他结交一二,又不曾差他办事,广结善缘罢了,谁不乐见其成呵。实话说,我与督抚都多有往来,也不止他一个,你还怕他自己不惧事地捅出去?八哥你且宽心罢,年羹尧是个聪明人,断不是那等迂阔的书蠹。”后头那句说的半真半假,显得他能耐极大,可胤禩这会子听着却有些惊疑不定,不过他倒也信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篇,便也不怎么疑他作伪。只是他知道年羹尧有大才,文成武就,确是封疆中最得圣眷的,因而听得此事,也极赞成胤禟的作为,“那如今可怎么样了呢?”胤禟微微一笑,更有几分自得道,“年希尧最爱些个术算、西洋机巧一类的玩意,穆经远就此与他兄长有交,这便让年希尧去引见,穆经远又是洋人,便宜的很。日前何图有寄信过来,说是二人已见着一面。”胤禩颔首,心内也觉得胤禟此番办的大好,不禁也有了笑模样,“嗯,那便可从长计议了。”又想起开头胤禟提的两句话,便扯了他问道,“你先头说的皇阿玛不愿给老四封世子,是怎么一回事?”胤禟面上带出些喜色,压低了声儿道,“我这是打魏珠那儿听来的信儿,皇上有一日传了简王进去,说是要在年前给诚王、恒王封下世子,让宗人府预备。要说这世子排到了老五身上,就没理由跳过老四去。可老爷子只说是给老三、老五封,那就摆明了不给老四封,我估摸着,怕是老四有什么地方儿恶了他老人家的意罢。”胤禩心里头一面许着胤禟神通广大,一面又猜度起乃父的心思来,好半晌,他似有所悟一般,倒抽了一口凉气,连拽着胤禟,不安地问道,“咝……你说,老四可有接大位的可能么?皇上不封他家弘时做世子,会不会是为他将来立太子预留个地步儿?”胤禟先是教他这猜度惊着了一下儿,继而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胤禟手下踅磨着鼻烟壶,深想了一发,也自摇了摇头,才望了胤禩叹道,“八哥你如今是怎么了,愈发地不经事儿,哪至于就这么草木皆兵的了?八哥你倒想想,若是老爷子真有这个心,起初那大将军让老四去当不就得了,还有老十四什么事儿?再说那个位置,论长,有老三在前,没他的份儿;论嫡,还有个正经嫡长的皇孙弘皙摆着;论贤,更不及八哥你;论圣眷,如今是老十四占着鳌头,你是没见老爷子如今怎么赏他东西的……再者说——”胤禟的眼中透出一丝阴冷,调子也沉了下去,“我现时费这么些功夫,也就是防着将来,他老四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到时候就算真的是他,那‘是’也得‘不是’了!”正文风云渐起(十二)康熙五十九年二月,朝廷诏授四川总督年羹尧为定西将军,出四川入藏;平逆将军宗室延信出青海,两路自拉里会剿,往定西藏,战事已然渐至明朗。距成都城千里之遥处,乃是西康的要隘打箭炉,打箭炉东即泸水,西依丹顶山,北至西宁,控扼川藏咽喉,又兼是茶马互市的商贸重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此刻年羹尧的中军大帐正是设在此处。打箭炉地方,四周雪峰环绕耸立,山势险峻,气候也是天寒多雨雪,年羹尧一身厚重的棉服端坐在帐中,笑吟吟地在炭火前暖着双手,过了好半晌,才抬头望向还站在舆图前仔细寻思的岳钟琪,看他那一刻不错眼的模样,年羹尧不禁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琢磨不明白的?”宽长的帅案上铺着西南五省的山川地理图,上头朱笔墨点分别标注着驻军分布情形,但看岳钟琪的样子,却并非像是在琢磨兵力部署。况且以他眼下一个副将的职份,也不大能在年羹尧面前行这番参议之权。只见他两道浓眉深拧着,看似颇为犯难,忽闻年羹尧来问自己,岳钟琪面上一时间略带了些局促:“大帅远虑,钟琪体会不得……”年、岳两家的渊源甚深,当日年羹尧为川抚之时,便与其父时任提督的岳昇龙意气相投,平日里公事上互相提携不算,便是在岳昇龙深陷参劾之时,也是由年羹尧一力在君前保荐,及至岳昇龙双目失明,任内所欠巨帑,还是年羹尧具私折向康熙奏恳情由,求允其代为偿还,为此事还得了在京的雍亲王好一通申斥。由此缘故,岳昇龙感念年羹尧之恩,乃令其子敬之如父;而年羹尧待岳钟琪,也更如自家子侄一般,公私两处总有多方谆诫。岳钟琪乃是将门虎子,天资聪颖,生的也是英伟不凡,行伍之间,颇是出类拔萃。在旁人面前,岳钟琪多少有些自持,未尝有令其真正心服者,只是在年羹尧这亦师亦父之人面前,方显得敬畏有加。“那就先说你的事儿。你也知道,这次朝廷大军分兵进藏,延信大将军出青海,我出四川,两路合击以期会剿之功,可要不是你先把西线的里塘、巴塘给定了,我也没这么快就能到这打箭炉来。”年羹尧而今亲领兵事,一腔抱负正得彰显,在军中他平日的豪纵秉性便益发显了出来。待岳钟琪这样的小辈,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何况二人又有私属之亲,说话间也就不须分毫的避讳,他用钎子拨了拨炭火,笑道,“你这次临机决断的好,既开了我军进藏的通路,又不遗后患,传到京里,也必是振奋人心的消息,来日拉里会剿大捷,我无论如何也要向皇上给你请一个封赏下来。”“多谢大帅!这次钟琪也是事急从权,法都统让我奉檄前驱为先锋,里塘第巴拒不受抚,险生变乱,我确是不得已才诛之。法都统不满我恣事,幸得有大帅为我张目……然目下里,大帅不让他进藏,只怕将这两桩事连了一道,惹人非议……”岳钟琪终究年轻,少不得一番报效的激切心思,听得年羹尧如此说,虽然心底暗喜,只是未得请命便擅自杀了人,这言里言外的也不免仍有忐忑。“杀鸡儆猴,也没有什么不妥的,法喇既是让你去,打起仗来那‘相机剿抚’之权就在你,朝廷法度也没拘着前锋将军只能抚不能剿。若是迁延时日,误了军机,你且看着,还得有你的不是。”年羹尧眼里透着轻蔑,这会子既背了人,也无所顾忌,是以极亲近地对岳钟琪道。‘大帅平日里便瞧不上法喇——’岳钟琪才有这么一想,却又听着年羹尧道,“不过,我不让法喇领兵进藏不是为了你这事儿。他在成都管领满洲兵这么些年,有多大能耐你知道,我要是碍着他满洲都统的身份让他去了,回头前军失利,皇上第一个问罪的是我!至于那有没有人参我,你是不晓在朝为官的深浅,满朝上下,哪有不被人参的官儿?漫说对法喇我没有一分私心,就有,国家用人任事之际,皇上知我甚深,岂能为这些言语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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