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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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凭什么啊？&rdo;&ldo;废话，你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能和人家姑娘媳妇的交一样的钱么？&rdo;王树民闭上嘴，突然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好些话堵在胸口里难受，可是吐不出来，他想起谢一那衣服架子一样硬邦邦只剩骨头的肩膀，走起路来好像根长了脑袋的竹竿，风一打就能摇晃起来似的，鼻子有点酸。两人沉默了许久，谢一隔着抹布把水壶从火上拎下来，倒在暖壶里，又翻出两个杯子，给自己和王树民一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坐在那传说中松了一条腿的椅子上，手里捧着热水杯子，指尖通红，脸色在蒸出来的氤氲的水蒸气中看不分明。&ldo;哪玩去？外滩？东方明珠？黄浦江游轮你坐不坐？&rdo;王树民看了他一眼，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ldo;哪也不去，我又不是旅游来的。小谢，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就走了？&rdo;谢一把垂到眼前的一缕头发拂开，轻描淡写地说：&ldo;没什么，我揍了谢守拙……&rdo;王树民的眼睛徒然睁大了，张着嘴，活像看见了奥特曼：&ldo;你什么？&rdo;&ldo;谢守拙往家里带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我揍了他一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rdo;谢一喝了口水，感觉冻得麻木的四肢好像慢慢地在这温度里恢复了一些，轻轻地笑了一下，&ldo;谢守拙没脸说吧？&rdo;&ldo;你……小宇宙爆发了？&rdo;王树民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谢一笑出声来。&ldo;不是，小谢！&rdo;王树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ldo;揍就揍了，你这……你这又是跟谁置气？&rdo;他轻轻地跺了跺地板，&ldo;就你这风水宝地，我都不敢使劲踩，还有你坐那椅子，保持平衡得有点技术含量吧？你放着好好的书不念，你这不是折腾自己么？&rdo;&ldo;谁说我不念书了，我休学一年，学费出来了，明年就回学校……&rdo;王树民&ldo;嘭&rdo;一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热水溅到他皮肤上，他却毫无知觉似的：&ldo;谢一，我妈拿你当亲生儿子，你把我们当什么？！&rdo;谢一低着头，这会儿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亮，有一层清浅的浮光掠过去一样，看得王树民心里一颤悠，没出息地忘了自己下面那句要说什么，憋着的火气突然就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他叹了口气：&ldo;小谢，你那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rdo;&ldo;你才驴脾气。&rdo;谢一翻了个白眼站起来，&ldo;走着，反正你也看不上我这陋居，带你出去吃饭去，火锅行不行？&rdo;王树民泄气，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跟在谢一身后，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说了一句：&ldo;小谢，你心事但凡稍微轻一点，这日子其实会好过很多。&rdo;谢一没回头，没应声，好像没听见一样，脸颊青白，轻轻地闭了一下眼，苦笑了一下。是啊，但凡心事稍微轻那么一点，凡事看得稍微开那么一点，对某人……稍微不在乎那么一点。失控的酒后某人在部队里憋得时间长了，某人在心里抑郁得久了；某人三年来第一次见到某人，觉得打从心眼里往外冒着亲切，某人三年来第一次见到某人，觉得心里忽甜忽苦，忽上忽下，一会儿飘飘然的暖，一会儿冰冷冷的凉。于是最终的结果是，人家别人吃火锅的时候怕上火和王老吉，某两个人不怕上火喝白酒，酒足饭饱还不过瘾，又从小超市抱了一箱子啤酒回住处。王树民个小牲口，打小抽烟喝酒跳霹雳的不学好，人家谢一可是好孩子，以前忙学习，现在忙工作，基本上属于滴酒不沾的品种，一开始就和着王树民，喝了一口就直皱眉，杯子里那液体又辣又呛，简直比辣椒水还十大酷刑。难喝程度让他都忍不住怀疑酒精上瘾的那票人，全部都有自虐倾向。可是捏着鼻子喝了两口下去，就发现这东西还是有好处的，从食道里灌下去，一路到胃里，好像喝下了一个小发热场似的，蒸腾得内脏都暖融融的，全身的寒气不翼而飞了似的，说不出的舒服。穿肠毒药啊穿肠毒药，浅尝辄止的时候就让人情不自禁，等到头晕眼花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又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似的，一头栽下去，第二天或者才有头痛欲裂的感觉。可这都是后话了。谢一有生以来第一次放纵自己，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堕落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他摇摇晃晃地在前边走，王树民搬着一箱子啤酒跟在他身后，谢一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开门的时候，一只手举着门钥匙，另一只手摸完了上衣口袋摸裤子口袋，全身上下摸了一通也不知道他在那自己瞎折腾什么，没摸着，谢一眯着眼睛愣愣地在门口站着，表情迷迷糊糊地有点无辜，王树民看不下去了：&ldo;我说你干什么呢，开门啊。&rdo;谢一回过头来，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扁扁嘴：&ldo;钥匙找不着了。&rdo;王树民翻了个白眼：&ldo;你行不行啊，不能喝还瞎逞强，那钥匙不就在你手里呢么？&rdo;谢一恍然大悟，使劲晃了晃脑袋，&ldo;嘿嘿&rdo;地笑起来：&ldo;尖，眼真尖，打枪……嗯，打枪练出来的，打枪的人眼神儿都好。&rdo;他迷迷糊糊絮絮叨叨地低头翻着那一串钥匙，拨拉来拨拉去，皱着眉，表情极认真，&ldo;我记得我们家门钥匙是黄的啊，怎么找不着了呢……嗯……刚才是不是掉半路上了？&rdo;王树民把啤酒箱子放在地上，把他手里的钥匙接过来，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ldo;醉猫，乖，站一边儿去。&rdo;然后他准确地找到了那把黄色的钥匙，不管不顾地就往门缝插去，一边插还一边嘀咕：&ldo;我说小谢哎，你这锁应该换换了，这都锈成什么样了，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rdo;好吧，有些人喝多了能看出来，有些人喝多了不容易看出来。俩人在外面折腾了大概得有十多分钟，终于瞎猫碰见死耗子地，完成了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拧一拧然后开门这个高难度的动作，王树民俯身搬起啤酒箱，晃晃悠悠地进了屋，谢一就靠在门边上傻笑。过堂风一吹，王树民脑子稍微清醒了点，赶紧把那只拉进来，省的被附近的住户群众围观，丢人现眼。谢一乖乖地被他拉着，王树民指指椅子，简洁有力地下命令：&ldo;坐下。&rdo;谢一就一屁股坐在那坏得颇有传奇色彩的椅子上，平衡感尽失的后果就是，那条松了的椅子腿不负众望地往旁边扭了扭，把谢一扭到了地上，地板上冰凉冰凉的，谢一困惑地甩甩头，皱起眉眼来，指着王树民控诉：&ldo;你！你怎么又勾我凳子，回头给你告老师！&rdo;王树民吃吃地笑着，开了一罐啤酒，双手递给他：&ldo;老师管不着。&rdo;谢一把啤酒接过来，想了想，长长地&ldo;哦&rdo;了一声：&ldo;我想起来了，你毕业了。&rdo;王树民狂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ldo;唔，毕业？我没毕业……不对，我毕业了……我到底毕业没有？&rdo;谢一嘴里含着啤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王树民在那纠结自己究竟是毕业了没有，足足纠结了五分钟，没结果，脑子里更浆糊了，于是捡起一瓶啤酒，扑过去磕在谢一手上的易拉罐上，撞得啤酒洒了谢一一身：&ldo;干杯！&rdo;谢一眉眼弯弯的，苍白的皮肤上透着一抹殷红颜色，看上去倒像是比他平时那稳重的样子小了几岁似的，轻轻地哼哼：&ldo;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唯有……唯有杜康……嗯，好凉……&rdo;王树民傻乐：&ldo;忧个屁啊你忧？&rdo;谢一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迷离，眉头皱着：&ldo;我忧，我才不忧呢！王树民你是个混蛋王八蛋！&rdo;&ldo;你骂人，&rdo;王树民的话音稍微有点含糊，&ldo;嗯……你不是好孩子，回头老师不给你小红花。&rdo;这娃已经完全幼龄化了，&ldo;你才是混蛋王八蛋呢！&rdo;&ldo;你是！&rdo;&ldo;你是！&rdo;&ldo;你就是！&rdo;&ldo;你就是！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这么个破地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rdo;&ldo;你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你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跑到山沟里种田！你不好好念书，天天惦记着泡妞！你……反正你就是混蛋王八蛋！&rdo;谢一急了，两只眼睛红得兔子一样，瞪得圆圆的。俩人谁也不让谁，孩子似的互相瞪着，突然，王树民&ldo;噗嗤&rdo;一声笑出来，酒精让他情绪不大容易控制，越笑声音越大，最后把地板捶得&ldo;砰砰&rdo;作响，这头猪自打进了部队，越长越结实，拳头铁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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