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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善的意思是要微服出宫去,沉香赶紧预备出衣裳来,替她梳头换衣,自个儿也换了一身普通宫人的绿袄,一面手脚不停,一面规劝卫善:“娘娘是要出宫见那个人么?”难道那女子当真有孕?比白姑姑担心卫善不同,沉香从未有疑心过陛下娘娘两人中间能插进什么来,白姑姑那话若是被落琼知道了,必要同她吵闹的。卫善看这丫头替自己操心,拿起牙梳来把头发抿上去,看沉香挑出来的首饰还是过分贵重,知道她以为自己是要去摆威风的,对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挑再素些的来,你呀,满肚子的心只管想着自个儿就是。”沉香看她神色松快,这才略略安心,当真替她挑了素色的,卫善柜中再素的衣裳也绣金绣银,换了一身蜜合色云雁纹衣裙,披上斗篷,拿上出宫的鱼符,还往九仙门去。这会儿出城,得急赶着才能赶回来,卫善不欲催开城门,可又实在着急见一见那车中人,出了城门便不再坐车,翻身上马,一路去了万福寺。护卫紧随其后,到了山门前,早有人等候,卫善一路进到后院禅房,门口那十几个兵丁来回巡视,见是卫善来,这才打开房门让她进去。屋里一眼便望得到底,两幅黄帘掩着木榻,一桌一床一凳,油灯还没点起来,桌上摆了些素斋菜,一碗米饭,都未曾动过。魏人秀坐在床上,杏黄帘子掩着她上半身,只露出裙子裙脚来,她不曾伸掀帘,也只看得见卫善那裙上那欲飞的云雁。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守在卫善身边,卫善摆摆手:“你们出去罢。”护卫却不肯动弹,抱拳道:“娘娘千金之体,岂可以身犯险,这女子十分凶悍。”个人进不了她的身,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次想要逃脱,偏偏陛下的命令是不许对她无理,不能缚不能绑也不能剥了她的衣裳让她无处可逃,就只能时时轮换,日夜不停,赶紧送回京城来。卫善摆摆手,护卫们便让两个宫人进来,卫善一瞧,连这两个宫人都是武婢,果然是防着她逃走,倒也不再拒绝,上前掀开了帘子,叫了她一声:“阿秀。”魏人秀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给攻击人的东西,连发上的簪子都卸了个干净,武婢这才放心卫善去掀帘,魏人秀抬头起来,似乎已经多日不曾睡饱吃饱,面色灰败,看向她的目光一点精神也没有。卫善设想过再见魏人秀时的情形,看她如此憔悴颇不忍心,侧身吩咐道:“叫人预备一只干净的浴桶来,烧热水给……给袁夫人洗漱。”魏人秀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听见袁夫人三个字,怔然抬头,眼底坚冰融化,透出一点水光来,抖着嘴唇想问问卫善袁含之怎么样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父母正被敌围攻,而她心里竟还想着袁含之。卫善走进内室,看屋中只有一张床,柜桌都无,心中猜测她怕是要在万福寺长住了,叫了沉香,沉香进来,沉香看见魏人秀吃了一惊,又立时敛去神色,看卫善的眼色,答上一句:“知道了。”转身出去便吩咐小德子添置东西来:“也不必太好的,竹造的便是了。”小德子松了一口气,他还当娘娘来此是来煞气焰摆威风的,一看娘娘主动给这女子添东西,倒有几分探究,往里头张一张,沉香对他道:“这是袁夫人,可不能走漏风声。”小德子一听,恍然大悟,立时去办,有了身份就知道该办什么规格的东西了,把嘴儿缝紧了,一个字都不敢吐露,有来他这儿打听的,他都拿手指头比一比脖子:“你有几个脑袋,倒也敢打听这个。”卫善坐在床沿,她坐一头,魏人秀坐一头,两人彼此沉默,隔得片刻,卫善便把她心中最想知道的事告诉了她:“含之并没有再娶妻。”他正当年华,又是袁相之子,如今还身在高位,是皇帝的亲信,来打听他的,可比打听秦昰的还要多,毕竟当王妃的门坎更高,寻常人迈不过去,卫修一娶妻,袁含之便是京城官媒中最火红的人选了。魏人秀身子一震,不意袁含之竟然没有娶妻,都已经过了两年,他这么出风头,袁家怎么会不给他再定婚事呢?“袁夫人自然是劝过他的,信写到我这儿来,说家人劝不动他,想让陛下劝一劝他,以他的条件,再择良配,不是难事。”不仅不是难事,还能挑门痴人袁含之在京城任职,先还住在朱雀街上的袁家老宅中,后来便厌烦府中人太多事太多,干脆搬出来,与六部官员一同住在长安坊永乐坊中租赁的小院子里。说老宅该是兄长承继,兄长既然绝了仕途的心思,一心在龙门山草堂中教子弟读书,他便该自立门户,与同僚之间走动也更方便些。秦昭登基之初便下令恢复袁家的爵位继承,又在龙门山替袁礼贤立祠,亲自写了牌匾赐到袁家,“丹心托月”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被拓在石碑上,又被刻在石柱牌坊上。袁含之租赁下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两个仆人,两间屋中塞得满满都是书册,秦昭欲赐下宫人侍候他,也都被他谢绝:“我身边一个书僮一个杂役足够生活,何必摆那些排场。”上值的时候就在坊前租车租马代步,三餐都混在宫里吃,等着光禄寺抬食盒到六部值房来,不拘吃得什么,家中也不必烧灶,既不养马夫又不养小厮管事,日子过得很是清淡安乐。似他这样出身名门,身居高位的,竟还过得这么简朴,一时传为美谈,秦昭几回赐他金银,他都不要,南朝那一批跟着帝姬坐船来的美人,也有赏赐给臣子的,袁含之也不要,当庭直言道:“不如赐书,以伴良夜。”渐渐便有个浑号,戏称他是“袁木头”,南朝美人个个娇滴滴软绵绵的,他竟拿暖玉换了书册,相熟的人便打趣他两句:“含之这双眼,母猪美人都是一样,只有书册不相同。”袁含之也很好脾气,并不与人相争,这些人玩笑也有分寸,知道袁家旧事,轻易不拿这个取笑他,仿佛都不知道他那篇举世闻名的休书。在他的面前更是少提魏字,可袁含之却没有再娶的意思,多少官媒到长安坊中去递帖子,他眼睛模糊这一条还是桩好处,分不出美丑。这些各家送来的帖子都被杂役烧了引火,冬日里来点坑了,第一年还时有媒人走动,第二年便都知道袁含之不肯再娶妻子,慢慢媒人都不再迈袁家的门。京城的媒人好拒,龙门山中的袁夫人却不能眼看着儿子形单影只,原来那个掏心掏肺只盼着他们夫妻和美,谁知造化弄人,越发想给儿子挑个知书识礼温柔贤惠的。连谢家送来有意再结姻亲的信函,袁夫人都仔细看过,听说谢七极有才名,说不准倒能和儿子处得来,还是谢氏给拒了:“我出嫁时这个妹妹年纪还小,可老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别个不一定,她却是一定的。”有谢二夫人的为人摆在那儿,真的娶了谢七,袁家可就没有一天清净的时候了,袁夫人又岂会不知,只是可惜那女孩的才情,再要找一个读过书有慧心的难,干脆就往温柔里去找。谢氏倒有些知道这个小叔子的脾气:“含之当年还逃过婚,母亲若是作主替他定下来,他只是不肯娶,岂不耽误了别人终身。”袁夫人经了风霜,身子大不如前,心里放不下这个小儿子,听儿媳妇说的确是有理,叹息之后道:“我是怕他老来无靠,做高官有什么用,他父亲的官位不高么?身前身后都是那洗不干净的污名,丹心托月,这个新皇帝还真是促狭。”谢氏低了头,不敢接口,袁夫人便道:“我知道他心里有谁,可再想团圆也是痴人说梦,他便不娶妻,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他也好,总要给他留个后,等他百年之后,灵前总该有个捧盆摔瓦的,清明有个供饭点香的。”谢氏更不能再说什么:“母亲可别说这些话,小叔子此时还转不过弯来,伤心也是有的,再隔些日子,慢慢就好了,到时再给他寻一门婚事。”“我自己的儿子,我又哪会不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脾气,一个两个都像他爹,咱们替他操心,指望他能放下旧事,再娶新人也是痴人说梦。”又不能当真不管,当着儿媳妇的面不能再说,背地里思量着便要落泪,感叹自己果然老了,两个儿子下狱都没哭,这会儿却止不住要落泪,“果然是人老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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