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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对错倒不至于,还是疑惑他们为什么变成这样。”雄伯南恳切来言。
谢鸣鹤欲言又止。
“事情很简单,一个是心里原本有坏榜样另一个是没人约束。”张行则满意点头,继而缓缓道来。“坏榜样很多,因为之前的世道就坏,东齐的贵种、关陇的军头、江东的世族,经历了几百年的更迭,都已经糟透了,如今这些义军豪杰得了势,自然有一种觉得自己当家做主成了人上人,也可以如此的心态。”
谢鸣鹤没有吭声,雄伯南则立即点头。
“但更坏的榜样不是别人,是大魏朝廷。”张行继续娓娓道来。
“这怎么说?”雄伯南诧异一时。“大魏朝廷……朝廷是坏,但也没有公开劫掠啊?”
“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公开劫掠吗?”张行反问了一句。
雄伯南茫然不解。
“雄天王。”谢鸣鹤再三没有忍住。“苛政便是劫掠……公开的劫掠,只是他们有皇帝,有打服了天下的关陇屯军,可以修订律法,发布文书,把劫掠变成合法的政令而已。不然你想想,动辄几十万、几百万人的徭役,死伤数万数十万,不比什么屠城残暴?对东齐故地征双份田赋,对南陈故地征三份田赋,不是劫掠整个天下?如果不是,天下人为什么造反?为什么明知道那是个刚刚一统了八九分天下,手上雄兵无数、高手如云的朝廷,还要不停造反?对了,还有那个……平日里收税分文不少,可一旦遭了灾便围起来不救,也不许人跑,这算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雄伯南沉默不语,面色在烛火映照下明显有些发紫,看的出来,他非常轻易的接受了这种说法,却又在被捅破了窗户纸后产生了某种更加明确的疑惑感。
“你们两位真有意思。”张行此时忍不住笑道。“有些事情,雄天王以为理所应当谢兄却茫然不解,有些事情谢兄心中透亮,雄天王却一直打转……今日也算是难得相会了。”
谢鸣鹤也跟着来笑,便欲再言。
但雄伯南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泛起的新疑惑了:“若是这般道理,若有一日咱们黜龙帮重新安定了天下,做了新朝廷,能管得住自己,不去劫掠天下吗?”
≈nnbsp;张行本想做答,但瞥到谢鸣鹤,反而朝后者笑了起来:“谢兄,你觉得呢?”
谢鸣鹤也跟着捻须笑了起来:“我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张行不以为然道。“我讽刺了数次江东世家,你心里早该憋着气,想说便说嘛。”
“那我就说了。”谢鸣鹤目光扫过雄伯南,正色以对。“你们黜龙帮虽然暂时居前,但十之八九得不了天下!”
雄伯南一时勃然,却被张行摆手制止。
谢鸣鹤见状,也继续捻须说了下去:“其实刚刚我就想说的……那些义军自甘堕落,还有个重大缘由,就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是得不了天下的,因为得不了,便放松下来,肆无忌惮。”
“这是实话。”张行点头,却又有自己坚持。“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缺少约束,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是人的常情……不然按照你说的,我们黜龙帮也得不了天下,为什么没有放肆劫掠地方?视地方为牛羊?”
雄伯南精神微振,这是他此番来的本意。
“我也奇怪。”谢鸣鹤坦诚以对。“你口口声声说约束,谁约束的你们黜龙帮?你和李枢吗?若是那般,不还是你跟李枢两位大英雄大豪杰存了取天下的意思,爱惜羽毛,这才一层层下来的吗?”
“不是这回事,不管你信不信,是我们建立了一个组织,用组织的力量相互约束。”张行恳切来答。“如果说真的是我约束了黜龙帮,也只能说是我一开始便晓得,人不能指望着自己的德行能如何如何,四位至尊都是有德之人,却不耽误他们也有失控作恶的时候,何况我们这些凡人呢?所以我一早便努力在帮里发展一种组织力量,尽量相互约束。说句难听点的,如果没有这个约束,历山战前,黜龙帮说不定就散伙了,历山战后,我说不得也就成一言九鼎的帮主了。”
“信不信吧……我大概能懂你们说的是什么,不就是靠道义、规矩和人多来架着吗?但这玩意未必是好事,凡事被驾着,就容易转不过弯来。”谢鸣鹤想了一想,继续摇头。“反而限制你们去取天下的本事,不如选个最大的英雄豪杰来当家做主更轻松,做起事来也更准。”
“或许如此。”张行想了一想,愈发恳切。“而且说良心话,便是眼下这番局面,也未必能坚持下去,说不定哪天帮里不服的人多了,也要闹大事……但我还是觉得,所谓英雄豪杰,如果连这点约束都不能受,这点规矩都不能守,又算什么英雄豪杰?至于说选领头的,我无话可说,但怎么选?靠家世,还是靠修为,还是靠谁能做得对做得好,能守规矩、行大义?”
雄伯南连连颔首,谢鸣鹤却冷笑一声,俨然心中不以为然。
张行立即再言:“我知道谢兄的意思,我也从没指望像真火教的疯子一般建立了一个焚尽一切的纯净世界,但既然被逼着来造反,想着重安天下,总得比大魏强吧?总得比东齐强吧?总得比东夷强吧?总得比你们江东的南唐南陈强吧?标上而得中,标中而得下,不定个差不多的目标,不摆个干净点的标的,如何能稍有进步?”
雄伯南重重颔首,然后站起身来,转到凉亭外面,左右走动,似乎是吃多了酒,在发散一般。
谢鸣鹤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我信你是好意,但还是那句话,这相当于负重而行,而得天下是胜者为王,不是仁者为王,仁者败了,只会是个笑话……不过我也懂你的意思,若不能仁者为王,便没了意思。可若是这般,为什么不能先胜者为王,得了天下,再做仁者呢?”
“所谓仁者,又不是凡事端着,真到了战场上一败涂地,艰难求生的时候,我不觉得喝人血吃人肉不行。”张行依然恳切。“至于说得了天下再如何,说句不怕笑话的,眼下的黜龙帮局势刚刚起来,我自己便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了……谈何得了天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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