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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天授元年,武后登基,因她姓武,玄武又是龟形,便把鱼都换成了龟。所以啊,现在长安里流行这样的叫法,金龟婿,指上等的乘龙快婿。”裴羲岚这才理解母亲让她牵龟回家的意思,无奈地扶住额头。那俩仆人倒是越讨论越起劲儿:“说到金龟婿,我第一反应便是长安头号金龟婿。现在满朝官员但凡有个女儿的,都不敢在家宴请他做客,生怕他便跟晋时韩寿似的,把女儿分了香,卷了跑了。”“是啊是啊,韩寿好歹是贾充的僚属,不敢造次,这金龟婿可不得了了,位高权重的,据闻一只眼是深碧色,骨骼清奇,有仙人之姿,不是寻常官家能驾驭得了的啊。”“一只眼是深碧色?那岂不是有西域血统?”“西域也不见人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呀,真好奇是怎样的。也难怪人们总说:‘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见邢少师。’”听到此处,裴羲岚想起了那个桃花神仙:“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这人叫什么,哪只颜色是深碧色?”“是哪只眼睛我就记不住了。小娘子果然才回长安一年,都不知‘长安头号金龟婿’是谁。此人姓邢,是当朝太子少师。几年前邢少师经人举荐来到长安,很快便博得天子青睐,步步高升,青云直上。相传他文采横溢,博古通今,还天赋仙气,有未卜先知之神力,厉害得很呢。”“原来这绰号是邢少师的,我当然知道他。邢少师、李左相、李右相、陈大学士,前朝四大红人;高公公、李公公、李诗仙、贾神童,□□四大红人嘛。”这话裴羲岚可没法当着爹说出来。想古有卫灵公与雍渠同车而坐,孔子见后,羞愧得离了卫国。若她爹知道,他偶像居然和刀锯之馀、闺阁之臣放在一起,成了□□红人,势必又要大展才子之风了。裴羲岚对这邢少师受不受宠不感兴趣,只是对那只碧色眼睛感兴趣。但想想可能只是巧合,也便没再往心里去。毕竟时间久了,那个桃源神仙的往事便愈发模糊,不管在记忆的湖面上溅起多大的波涛,都会随着时间沉落水底。久而久之,连她都不敢再那么笃定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过去。可她刚起了放弃的念头,便察觉箜篌声动时、灯火阑珊处,有一个青年高坐在马背上。他肤如月光,身若修竹,头戴白笼冠,身穿玄色对襟大袖衫,雪色围裳流成片片行云,组绶上的紫色彩丝长长垂下。大明宫官吏的常服袍衫穿在他身上,愣穿出了一种五城十二楼昆仑仙人的调调。他不过提缰绳直背而行,身姿却是月画烟描的,绘成丹青可直接挂在墙上,让周边的贵族青年黯然失色。但令裴羲岚挪不开眼的原因并不是他的姿貌,而是,他的身影和八年前的桃源仙人重合了。她上前两步,正想要问他个究竟,发现那群青年也恰好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这群公子哥儿中最风流多情的一个,瞧上了裴羲岚朋友里最为娇憨金贵的一个。他身穿色彩骚包的胡服,连幞头都由金丝镶嵌;郑蕙抱着五弦琵琶,纤纤初月上鸦黄。把他俩放在长安放夜图中,会变成极为夺目富贵的部分。只是,俊郎俏娘相遇,俏娘却心怀鄙薄,耻居其列,与那些游伎一样,不受控制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后。而他身后那么多青年,只一人便夺走了街上九成娘子的视线。这人自然是裴羲岚也在看着的人。眺望那青年的身影,她又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当他那下马来,远远凝望着她,二人视线相交的刹那,这种感觉再度加剧,让她有短暂的头重脚轻。八年前那场梦里,梦中仙尊冷漠的回眸再度浮现在脑海,与她同名的仙子用绝望口吻说的话,也在耳边回响:“我爱一个人,爱了三千六百四十三年。”当时她尚且年幼,不懂梦中人的爱恨愁思,现在她懂了些,悲伤地望天。这是一段虐恋。昔日横波目,化作流泪泉。如今百年风雨后,不听清歌也泪垂。然而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决定把这仙人的真实身份弄清楚先。趁胡服公子上来搭讪郑蕙的机会,她大步走上去,朝似青年行了个礼:“桃大仙万福。暌别八年,不想又在人间相见。”八年过去,他的容貌不曾改变,右眼是黑色,左眼是深碧色,犹如月光荡漾的山涧湖泊。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位华簪公子已笑出声来,对他道:“桃大仙?邢九,原来你与这位小娘子是旧识,还有个颇为别致的绰号呀。”裴羲岚瞅了瞅他俩,确定华簪公子是在叫桃花仙,顿时有些囫囵粥了。邢九的意思是,他姓邢,他在家中排行老九。这是怎的回事,仙人世界原来有些接地气,也喜欢赶大唐的潮流,还有姓和排名。青年微微一笑,朝她还了个礼,颇有国士之风:“小娘子怕是认错人了。”裴羲岚每日在家中听父亲朗诵李诗仙的大作,现在听到这青年的声音,耳边浮现的诗句便是“影落明湖青黛光”。这必不能认错,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裴羲岚眨了眨眼道:“大仙不记得我了?我是八年前捡到你画笔的那个姑娘。那会儿我可能只有这么高。”她伸手对自己腰部比了一下。“某姓邢,名逸疏,字思北,徐州人士。并非娘子说的什么桃大仙。”青年从善如流道,“逸疏应只忝长娘子几岁,倘若当年我们真见过,某也不应是如今的模样,又如何能一眼识得?”“你都不是凡人了,自然不会跟凡人一般成长……”说到此处,裴羲岚停了停,道,“等等,你说你的名字是逸疏?”“正是。”逸疏,不是梦中那个太微仙尊的本名吗?眼前这个邢逸疏长得跟仙尊一样,名字也相同,怎生说自己不是神仙?还是说,他其实是这个仙人托生的凡胎,早已没了为仙时的记忆?他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若是从八年前托生,这成长速度很可能有些不正常。她正想再问两句,其他姑娘跟着赶上来,其中一个拉扯她的衣角,恨恨道:“裴羲岚,你可真是长蛇缠脚杆,狡猾得不得了。装作一副露饮世外高人的模样,结果看见邢少师,第一个凑上来搭话。敢情你不是不想邂逅情郎,而是眼光高贵得很嘛……”她叽叽咕咕了半天,裴羲岚只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她转而望向邢逸疏,怔怔道:“足下便是邢少师?”“正是鄙人。还未请教娘子芳名。”他承认得如此坦荡如此快,反倒让她觉得自己像根棒槌。她道:“婢姓裴,名羲岚。”“如此良辰美景上元夜,拜识裴娘子尊颜,幸也。”郑蕙也凑了过来,强势插在裴羲岚与邢逸疏中央,以袖半掩面,露出远山长眉,轻声道:“邢少师贵人多忘事,都记不住了羲岚姐姐,那邢少师可还记得蕙儿?”“郑公家的千金,品貌端庄,白璧无瑕,自然是过目不忘。”“真的么?那蕙儿也便心满意足了。”这下那胡服公子哥儿可不乐意了,又挡在她与邢逸疏中间,转过头对她笑道:“既然大家都互相认识,不如同行游街,共参宴饮?”郑蕙的脸拉了下来,暗窥一眼邢逸疏道:“可是大家都去?”“是的是的。”“邢少师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许跟我抢。”郑蕙咬着牙,用唇缝跟裴羲岚说了一句,“其他的随便你挑。”裴羲岚无奈地望天吐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便乖乖退回娘子团中。很显然,郑蕙天真了点,以为把裴羲岚挤兑走便再无劲敌,却未料一路上赵钱李孙各路娘子都会上前与邢逸疏搭话。最后,他们的目的地是白日裴羲岚去的酒肆。只不过酒肆早已化上了夜晚的浓妆,大门敞开,宾从杂遢,一片笙歌弦管中夹着博士们的吆喝,胡姬们身佩璎珞,足旋罗裙,在《太平乐》中跳一曲柘枝舞。除了裴羲岚,姑娘们都戴着面纱乔装成歌姬。他们刚坐下来,还没聊上几句,便有一个胡姬扭着腰跳过来,朝邢逸疏勾了勾手指,邀他与自己共舞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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