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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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暴利（第1页）

上海，黄埔滩，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英国式、法国式、日本式、哥特式风格的大楼巍然屹立，十里洋场上海滩的精华，尽在于此。

黄浦滩是英国的租界，在英国人近两百年的统治之下，曾高度繁荣————可惜那是一种畸形繁荣，是建立在对整个中国的剥削、压榨上的繁荣。这里曾开设有十几家外资银行，金融家多如狗，至于民国时代的外资银行是什么玩意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批中国富豪、失意的政界要人以及退出历史舞台的军阀定居在这里，享受着西方文明赋予他们的“上等华人”的地位，明里暗里为外国势力卖命，而众多“二等华人”削破脑袋往里挤，在这里寻找商机，风尘舞女出没于各交际场所，希望能够被哪位富豪或者洋大人看中，过上上等人的生活……总之，这是一个令人极为向往的地方，至少在这里不会被黑帮暗杀，不会被军阀势力勒索，简直就是上海人心目中的天堂！

可惜，日本人的炮火将这个天堂砸了个稀巴烂。淞沪会战，日军以伤亡六万为代价，攻占了上海这座远东最为繁荣的城市，中国军队在撤退的时候把能拆的工业设备拆了个精光，大批工人和进步学生随军撤往重庆大后方，上海市面顿时变得有些萧条。但是各国租界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租界里依然是车水马龙，销金如土，销银如砂，重庆政府在这里开设的银行、邮电局照常营业，军统、中统、地下党在租界里活动频繁，搜集日军的情报，为抗日筹集资金、药品。日军无法容忍这种局面，1940年，日本确定了南下战略，同时对英、法、荷兰等国宣战，大批日军冲进租界，抓捕进步人士，查封商铺、银行，就连英国外交官都成了阶下囚，租界那繁华的局面自然也不复存在了，整个上海都在日军的淫威之下战栗。

但是，今天，黄埔滩又热闹了起来，大批富豪或开着汽车，或乘着黄包车风风火火的赶到黄埔滩魏家大药房，早早的排起了长龙，一些机灵的小贩见状马上在周围开设摊子，售卖茶水点心，价格嘛……自然是有多高就提多高，反正能早早跑到这里来排队的人都是不差钱的主，不宰白不宰！而这些富豪也无心跟这些狡猾的小商贩讲价了，他们来得太急，大多没有吃早餐，饿了渴了过去买几个包子一碗茶，胡乱填填肚子，然后继续排队，心情好的甚至还多赏小贩几个，让这些小贩赚得眉开眼笑。当然，大多数人心情都不好，看着不断有人走进大药房里，然后抱着个小小的袋子快步走出来逃，脸上带笑，逃命似的上车离开，不少人急得直跺脚！排在最末的一个胖子嘟嚷着：“有没有搞错，老子都起这么早了，结果还是得在这里排长龙！”

排在他前面的那位扭过头来，脸上一道刀疤扭了扭，似笑非笑，怪吓人的：“兄台，昨天没有来是吧？”

胖子说：“没有。我昨天要是来了，今天还用得着来受这个罪？”

刀疤脸苦笑：“那可不好说。昨天我就在这里排了整整一天的队，啥都没买到，今天还得继续排，希望运气能好点吧。”

胖子的脸苦得要滴出汁来了：“小小一盒就要好几根金条的东西，排了两天队都买不到？真是见了鬼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上海有这么多有钱人？”

刀疤脸叹气：“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谁不想要？而且这玩意贩卖到战区去，身价倍增，一盒赚的钱能顶一年赚的，既能救命又能赚大钱的东西，排再长的队也要买啦！”

胖子对这个说法还是认同的：“那倒是……希望前面那帮混蛋能给我们留几盒吧，不然我们又白忙活了。”

大药房销售柜台里，一位衣冠楚楚的富豪嘟嚷着：“可算是轮到我了！”拿出一小袋黄金往里面一递：“盘尼西林，给我来五盒！”

伙计应了一声：“好咧！”手脚麻利的检验黄金的成色，称重，确定没有短斤缺两后便将黄金放入保险柜中，另一名伙计则从另一个保险柜里拿出五盒盘尼西林递给老板，老板笑眯眯的递给这位大富豪，说：“五盒，你检查一下看对不对。”

富豪豪爽的说：“不用检查了，我还信不过你魏老板呀？”话是这样说，他还是一丝不苟的打开盒子，一支支的检查，看着静静的呆在透明玻璃瓶里的粉剂，嘴巴笑得都快裂开来了。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啊，把它弄到武汉、重庆、广州甚至香港这些大城市去兑成药剂，一支当两支卖，而且开出两倍价格都大把人抢着要，还有比这个更加暴利的买卖吗？检查完毕，他乐呵呵的对魏老板说：“老板，这次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钱，下次有新货到了一定要记得通知我一声哈，我给你全部吃下！”

魏老板笑说：“一定，一定！”

排在后面的人不耐烦了：“好了没有？好了就赶紧出来，我们还要买呢！”

这位还想跟魏老板套点交情，方便将来拿到更多货的富豪火了，虎着脸转过身去，正要来一段三字经，却看见好几辆日军军车开了过来，吓得他两条腿一软，顾不上骂人了，撒腿就跑！

当然，用了小半身家才买到的那五盒盘尼西林像珍宝一样护在胸前，惟恐磕到碰到了。

这几辆军车一到，现场气氛顿时大变，看到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车上跳下来拉开警戒线，大家都心里发虚，用不着日军赶人了，自己各自找路开溜。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臭名昭着的特务头子犬养健打扮得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向在场所有人点头致意，用流利的汉语说：“诸位，诸位！不用恐慌，鄙人今天来这里只是想买点药品，买完药品就走，你们该干嘛干嘛。”说完快步走进药堂，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叫：“魏老板！”

魏老板满面堆笑，说：“太君，你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犬养健说：“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个盘尼西林，还有货吗？”

魏老板一迭声的说：“有有有，可有了！”

犬养健问：“还有多少？”

魏老板打开保险柜数了数，说：“还有一百多盒呢，太君要几盒？我送你，算是本人的一点心意。”

犬养健笑着问：“如果我要把这一百多盒盘尼西林全部拿走呢？”

魏老板脸扭了扭，有如被割了一块肉似的，最后咬咬牙，挤出一点笑容，说：“太君有需要，本药堂自然是双手奉上，为大东亚圣战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犬养健大笑，说：“你不错，真的不错！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能白拿，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竭泽而渔’，这种蠢事我们日本人是不会干的，抬进来！”

两名日军士兵呲牙咧嘴，把一箱沉重的东西抬了进来，犬养健亲手打开，黄澄澄的金子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犬养健说：“数数看够不够，不够再补。”

魏老板随意数了数，连声说：“够了，够了，有多了！”

犬养健说：“够了就收下，盘尼西林我全部拿走。”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魏老板，“这是驻军司令部签发的证明，拿着这份证明，你们魏记大药房采购的药品在皇军控制区可以免受检查，甚至还可以要求当地皇军给予协助……魏老板，这份大礼你还满意吧？”

魏老板又惊又喜：“那真的是太感谢了，多谢太君，多谢太君！”

犬养健笑：“不用客气，鄙人帮你搞到这份证明，只是希望魏老板采购到的盘尼西林能优先向皇军供货，皇军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说得客气，但语气却十分强硬，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以后魏记大药房的盘尼西林只能提供给日军！

魏老板说：“这个自然，太君这么看重，鄙人也不是不识好歹，以后魏记大药房的盘尼西林，一定优先向太君供货！”

犬养健点了点头，说：“果然是个聪明人，很好！希望魏君能够多采购一些盘尼西林，为大日本帝国多贡献一分力量，帝国现在真的很需要这样的药品啊！”

魏老板点头哈腰：“一定，一定！”

犬养健非常满意，又鼓励了魏老板几句，然后一声令下，几名日军士兵将保险柜里剩余的盘尼西林一扫而空，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珍贵的药品搬上车，然后收兵，扬长而去。见此情景，那些排了半天队的富豪也知道没指望了，叹息着各自散去，一些脑瓜比较灵活的则涌到柜台，把自己带来的黄金交给魏老板说是提前订货，魏老板一一答应下来。

在魏老板应付这些富豪的时候，几名伙计就站在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渐渐开远，不约而同的呸了一声，喃喃咒骂：“狗日的，让我们为你们效力？你们配吗？最好药物过敏弄死你们这些王八蛋！”他们都是地下党员，这个小小的药点其实就是一个地下联络站，本来已经关闭了的，但是上级突然要求他们重开，并且停止一切搜集情报的活动，出售盘尼西林，为抗日筹集资金。上级通过秘密渠道运入上海的盘尼西林药效极佳，一支当两支用都能起死回生，甫一上市便引起了轰动，各方势力争相采购，魏记药房日进斗金。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人找上门来只是迟早的事，他们也做好了跟日本人合作的心理准备————这才是大户啊！但是一想到自己卖出去的药品将被用来救治侵华日军伤兵的性命，所有人都像吃了一百只苍蝇一样恶心，恨不得那些将要用到盘尼西林的鬼子通通药物过敏，一命呜呼！

其实，这些地下党员高估了日军的节操，这些花费大量黄金采购到的盘尼西林，只有一小半用到日军士兵身上，大多数都被运回日本国内了。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轰炸越来越猛烈，每次都让日本死伤惨重，相信日本的富豪们很乐意花上五倍甚至十倍价钱买几盒盘尼西林以备不时之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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