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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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盆衣服还没洗完，龙相蹦蹦跳跳地回来了。龙相出门时大概是个戎装马靴的打扮，此刻天气热，他把上衣脱了，抓着衣领一边跑一边风车似的转圈抡。进院子之后忽然看到了丫丫，他当即跑过去弯下腰，侧过脸对着丫丫狠亲了一口。丫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而他脚步不停地直奔了露生。这回他仰起脸踮起脚，对着露生的面颊也拱了一口。然后他后退一步，开始对着这二人仰天大笑，&ldo;哈哈哈哈哈！丫丫，露生，咱们得开拔啦！你们猜，这回咱们是往哪儿去？&rdo;丫丫直起腰，轻轻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沫，答道：&ldo;不知道。&rdo;龙相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很响亮地喷出两个字：&ldo;笨死！&rdo;然后抬手一指露生，&ldo;你猜！&rdo;露生看了他这个上蹿下跳的劲儿，也犯了迷糊，&ldo;哪儿？你直说吧！天下这么大，我们怎么猜？&rdo;龙相哗啦一甩手里的上衣，&ldo;你也笨死！告诉你们吧，去！北！京！&rdo;丫丫当即哟了一声，随即下意识地要朝着露生看‐‐这一刻，她忽然暂忘了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因为小时候总听露生夸说北京如何如何繁华有趣，所以此时便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他，想着等到了北京，让大哥哥带着自己出去见见世面。幸而，她只是暂忘，在龙相留意到她的反应之前，她硬生生地收回了目光，对着龙相笑问：&ldo;真的呀？&rdo;龙相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像个略有了几分见识的青年学生，看不起家里这些土包子，&ldo;傻婆娘，活活笨死得了！带你们去北京很稀奇吗？如果将来让你当了总统夫人，你还不吓死了？&rdo;丫丫不生气，讪讪地只是笑，&ldo;你先前没说过嘛……&rdo;她的声音很低，说着说着便余音袅袅地没声了。龙相跑到露生面前，干脆利落地向他打了个响指，&ldo;还有个问题‐‐咱们是坐火车走，下车的时候我身边只带丫丫，你就甭跟着我了。&rdo;露生到了现在，还有点犯糊涂，不知道龙相怎么会说走就走，&ldo;为什么？嫌我给你丢人啊？&rdo;龙相一抿嘴一皱眉，两个大黑眼珠子向下转，对着地面做鬼脸，&ldo;是那个……那个满树才会到车站接我，我怕你见了他不痛快。&rdo;露生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必等见到满树才，他现在就已经很不痛快了。他不知道自己对龙相是否拥有控制欲，他只知道即便龙相和满树才只是虚与委蛇地敷衍交际，自己心里也会滋生出又酸又恨的情绪。他恨满树才，所以龙相也该见了满树才便咬‐‐他不是很会咬人吗？但不痛快归不痛快，理智占据上风，足以让他安然地作出回答：&ldo;不，我倒是愿意亲眼去见一见他。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只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如今他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还不知道。&rdo;龙相抬手挠了挠耳朵，&ldo;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算了吧！&rdo;露生勉强向他一笑，&ldo;放心，我不会搅了你的局面，我管得住我自己。&rdo;龙相把两道漆黑的眉毛挑起来，歪着脑袋眨巴了一气眼睛，最后一点头，&ldo;那也行！&rdo;一天过后，龙总司令的专列开过来了。徐参谋长没有随行，留在军中坐镇。龙相在两个营的保护下上了火车，身边另有一对寸步不离的哼哈二将，乃是丫丫和露生。露生坐过龙总司令之父的专列，然而总司令本人的专列还是第一次见识。甫一登车，他便被车内的豪华震住了‐‐车厢内部铺着一寸多厚的大红地毯，从长官座车一直铺进警卫车厢，电灯全是一百支烛光的，车外天光略一暗淡，立刻有专人负责开电灯。座车之内家具俱全，盥洗室内也是冷热水均有，连水龙头都是镀金的。露生不动声色地参观了专列，然后再看龙相，发现这家伙倒是有点宠辱不惊的劲头，在热炕头上睡得舒服，在这弹簧床上也坐得安稳。徐参谋长给他预备了一身崭新的戎装，让他下车之前换上，可据露生看，他肯定是不会换的。穿着一身柔软的绸缎裤褂，他侧躺在床上，一边吃东西一边对丫丫说话，声音偏于软和甜，像是半大的男孩子在撒娇；丫丫静静地坐在一旁，是个很好的听众，然而一边听，一边也有点走神。入夜时分，火车进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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