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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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德目光微黯，侧身请杨瓒进门。跨过门槛，杨瓒微顿。前厅弥漫苦涩药味，一桌两椅，墙上一副寒松图，全无任何摆设。走进内室，桌椅床榻都是旧物，样式再普通不过。床帐是蓝色粗布，墙壁悬挂的宝剑，怕是整座府内最&ldo;值钱&rdo;的东西。&ldo;老爷。&rdo;才德告罪一声，先走到榻边，小声唤道，&ldo;老爷，天子钦命监军，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杨大人，持虎符来卫中调兵。&rdo;才指挥使躺在榻上，脸色蜡黄，颧骨高耸，瘦得脱了形。听到才德之言，眼皮动了动，艰难出声：&ldo;扶……扶我起来。&rdo;才德应诺，小心扶起才指挥使。杨瓒上前两步，拱手揖礼。&ldo;下官杨瓒，见过指挥使。&rdo;&ldo;不必。&rdo;靠在榻边，才指挥使颤抖着手指，探往枕下。&ldo;取……取出……&rdo;才德领会，弯腰自枕下取出一封官文，竟是盖好官印的调兵文书。&ldo;营州左屯卫，将兵三千六百一十八人。&rdo;咳嗽几声，饮下半盏温水，才指挥使看向杨瓒，说话终于顺畅了些。&ldo;可战者，一千零九人。&rdo;接过文书，杨瓒一目十行，发现纸页边缘已有破损，显然不是近期书就。&ldo;边镇告急，兵报送达，文书便写好。奈何孙连狭隘，以私怨误国，架空于我，坐视边镇危急。&rdo;勉强说到这里，才指挥使又开始咳嗽，话开始断断续续。&ldo;天子圣明……调兵之数，监军可自注。印信已盖，孙连如要阻拦……&rdo;&ldo;指挥使放心。&rdo;收好文书，杨瓒走近床榻，压低声音，道，&ldo;自今之后，营州左屯卫，不会再有孙同知。&rdo;此言既出，室内骤然一静。才德嘴唇哆嗦，眼圈泛红。才指挥使瞳孔紧缩，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杨瓒手腕，道：&ldo;我有三子，均在卫中。请监军点其北上。&rdo;&ldo;指挥使，这……&rdo;&ldo;鞑靼叩边，涂炭边民，我父子食朝廷俸禄，岂能坐视！&rdo;才指挥使目光灼灼，脸颊涌起血色。&ldo;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不得躬擐甲胄。我儿正值壮年，自当上阵杀敌，北逐贼寇！不敢言建功，只求多杀两个鞑子，多救几个百姓！&rdo;&ldo;请监军成全！&rdo;杨瓒抿紧嘴唇，酸楚豪情一并涌上心头。掌心覆上苍老手背，咬住腮帮，用力点头。&ldo;指挥使，下官应下。&rdo;&ldo;好、好……&rdo;心愿了结，才指挥使倒回榻上，合上双眼。气息渐弱，脸上笑容却久久不散。&ldo;老爷！&rdo;才德颤抖着手，探过鼻息，终没能忍住，伏在榻边痛哭失声。杨瓒退后两步，双手交叠，擎在额前，深深揖礼。门外，赵榆停住脚步，听到室内哭声，单手握紧长刀。半晌，杨瓒手持文书，从室内走出，哑声道：&ldo;才指挥使临终遗言，三子随军北上。&rdo;赵榆点了点头。回头望一眼内室，光线昏暗，杨瓒喉咙似被堵住。杨土，弘治帝，才指挥。穿越以来，见多生死，仍痛楚难捱。&ldo;孙连……&rdo;&ldo;佥宪写一道手书，即可押其入京。&rdo;赵榆道，&ldo;交北镇抚司提审，取得口供，今生今世休想翻身。&rdo;&ldo;本官这就去写。&rdo;当日，才指挥使的死讯传遍卫中，孙同知的恶行，亦被锦衣卫张贴内外。军汉都有血性，常年戍卫营州，虽不比蓟州等地，一样和鞑靼拼过刀子，玩过命。闻才指挥死讯，得知孙连所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才方三子腰束麻带，主动请命，欲北上御敌。&ldo;堂上尝言，为国杀敌，护百姓安乐，乃官军本分。今鞑靼叩边，我兄弟请缨，愿随监军北上，浴血搏命！&rdo;三人为首，卫中三千余人，凡能举刀者，竞相请命，皆愿往北。杨瓒同赵榆商量，以才指挥使留下的文书为凭，选出能战者八百，马夫厨夫等三百，即日往北。&ldo;本官已上疏朝廷，言明卫中诸事。&rdo;才指挥身死，孙同知押往京城，营州左屯卫现由两名佥事掌管。先时依附孙连之人，现多心惊肉跳，不敢随意露面。军情紧迫，杨瓒没有时间一一追究，只令番子下去传话：&ldo;凡与谋者，本应问罪。然逢需人之时，如主动请缨北上，或可功过相抵，求得网开一面。&rdo;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哪怕枣核太大，硬得崩牙，为求生路，也要硬着头皮吞下去。才指挥使不死，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偏人死了，更有临终遗言，送三子北上。两相对照，孙同知直接被比成尘埃。押解入京，下锦衣狱，必死无疑。先时依附于他，架空才指挥，如今事发，朝廷追究，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杨监军给出另一条路，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搏上一搏。活下来，依旧官途有望。死了，念在拼死杀敌，应会免去前罪，不至累及家人。想得透彻，便存赴死之心。这些曾贪慕权势、排挤同僚的将官，心念一转，再无惧生死。更将拿起刀剑，成为军中先锋，当先同鞑子拼命。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杨瓒率一千八百人，自营州左屯卫出发，直奔镇虏营。过牛栏山时，遇大雪封路。伯府护卫做回老本行，两人一队，充夜不收探路。寻不到山民，竟抓来一伙山贼，命其为大军引路。&ldo;山贼？&rdo;看着一身皮袍，露出两条花胳膊的大汉，杨瓒半晌无语。山贼充向导，该说锦衣卫果真不拘一格？&ldo;可信得过？&rdo;&ldo;佥宪放心，山寨老小都被押来。&rdo;赵校尉按住山贼肩膀，五指用力，威胁之意昭然。在杨瓒跟前，几人很是收敛，话也有所保留。事实上，为抓到这伙山贼，费了众人不少力气，一个护卫还被陷阱伤到。抓到山贼头子，赵横就放出狠话。&ldo;带路不带？&rdo;&ldo;老实带路，事情好商量。敢不老实，老子的刀可锋利得很！&rdo;贼匪盘踞山中，劫掠过路行商，杀人越货，恶贯满盈。搜寻山寨时，赵横搜到几枚腰牌，上百锭官银，堆满仓房的稻谷，表情已十分不善。看到山贼身上竟是边军夹袄，更是怒上心头。&ldo;老爷，冤枉，这不是咱们截的！&rdo;贼首喊冤，死活不承认军粮和袢袄是抢劫所得。&ldo;抢劫官银，老子认。这些稻谷夹袄，都是从商人手中换来。如有半句虚言，管叫天打雷劈！&rdo;&ldo;你和谁称老子？！&rdo;赵校尉横眉立目，一脚踹犯贼首。将其捆绑结实，绑在马后，一路拖到大军营盘。带到杨瓒面前时，贼首仅剩半条命。&ldo;你是说，有商人市卖军粮袢袄？&rdo;山贼被收拾狠了，脖子缩得鹌鹑一般。不只答应带路，更是竹筒倒豆子，将同商人往来交代得一清二楚。&ldo;不敢瞒老爷，真是换来的！&rdo;详细描述商人的长相口音，贼首指天发誓，绝无半句假话。杨瓒沉吟片刻，问道：&ldo;如再见几人，你可能认出？&rdo;&ldo;一定，一定能认出来！&rdo;贼首点头如捣蒜，生怕回答不对，被丢给锦衣卫，剩下半条命也被折腾干净。&ldo;既如此，便由其带路。&rdo;贼首被带下，杨瓒同赵榆商议，先以小股队伍同山贼探路，确认可行，再令千人拔营。&ldo;我等耽搁半日，密云便危急十分。&rdo;杨瓒走到帐边，伸手接住一片鹅毛大的雪花，深吸一口气，只觉凉意顺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被冻住。&ldo;赵校尉，一切有劳！&rdo;赵横抱拳，回身抓起贼首，点齐人数，迎风冒雪，向山下进发。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时辰后，赵横遣人禀报，前方确有通路，可往北行。&ldo;有处峡谷，可容四骑并行。山高谷深，能挡风雪，行军可快数倍。&rdo;&ldo;山谷？&rdo;杨瓒有些迟疑。这种地形可挡风雪，也会遮挡视线。如有埋伏，一千八百人怕会堵在谷中，进退不得，被包了饺子。&ldo;佥宪，我等尽查两侧山麓，未见埋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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