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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生活是一件比生存难得多的事情。人有目标的时候,只要生存就可以了,但人只要松懈下来,就会发现生活可真是难,很容易将就一下,就变成了苟活。
&esp;&esp;叶鸣蝉慢慢地也不再有故事讲,也不再有话本送,等到我们两相对坐默默无言的时候,讲故事的人就默认换成了我。
&esp;&esp;我的故事就很长了,要往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追溯回去。我的故事太长了,长得我以为自己应该记不起源头,开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esp;&esp;我出生在深州,深州是个好地方,王母挥袂抛珠玉,酒神饮醉倒金樽。大道所崇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深州都有。一夜暴富在深州,倾家荡产也在深州,人间所能想象的一切泼天富贵和极乐欢愉都在深州。我出生在这样的深州。
&esp;&esp;楼家把持深州百代千年,积累的财富是不可估量的,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不?没有不,我可以为所欲为。不好?没有不好,我有的一切都是最好。
&esp;&esp;我从小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知这话还有更重要的后半句——过犹不及。
&esp;&esp;但有些东西,真的是必须在人生某个特定阶段学会的,一旦错过了时间,或者永远也学不会——这种后果倒还轻一些;或者还有第二次机会,但那就要付出极惨痛的代价了。
&esp;&esp;种种果报中见种种罪,人事因果,常在轮回。兰因都能成絮果,何况我一开始种下的就非善因呢?
&esp;&esp;我的故事很长,长到还没有讲完,我就先倒了。战争没有打败我,果报没有击溃我,一路走到今天,没想到居然中了水土不服的招。
&esp;&esp;汴州给人的感觉就是淡。生活平淡,气候温和,人民也不算热情,连口味都是淡的,淡菜淡汤淡酒。我努力适应汴州,最后感觉血管里的血都变淡了,也没被汴州接受,水土不服这当头一棒打下来,依旧把我判定为外来人。
&esp;&esp;医嘱只有一句饮食清淡,叶鸣蝉照做不误,殊不知我就不适在清淡二字,几番折腾下来水土还没服,我先不服了。
&esp;&esp;“烈酒。”我把粥碗推开,“红泥、浸月、倒金樽,只要是烈酒什么都好。”
&esp;&esp;“没有。”叶鸣蝉说,“汴州没有烈酒。”
&esp;&esp;“深州有,让我回深州去。”我坚决道,“我要回深州。”
&esp;&esp;叶鸣蝉意外地没有反对:“好,我陪你回去。”
&esp;&esp;人一旦开始有念想,一切心事心情就都要为了这个念想让道,这是好事,很多事会因此变得容易许多。
&esp;&esp;叶鸣蝉雇了一辆车,就慢慢地走,路上一片小树林都能绕上两三天。时值夏末,盛夏余热未散,初秋凉气刚起,冷热适宜,很是宜人。
&esp;&esp;路边的风景也很好,一棵树有一棵树的挺拔,一朵花有一朵花的漂亮,哪怕是一棵草,一只甲虫,也要努力舒展身体,显出最鲜亮的颜色。
&esp;&esp;我很少有这样静下心的机会,心态是需要磨练的,除了衰老,没有什么是能够随年龄的增长自然获得的。而我连衰老也没有得到。
&esp;&esp;沉淀,沉淀,苦和痛沉落下来,淀积起来,就叫做阅历。阅历是和生活讨价还价的筹码,阅历足够了,就可以和生活交换安宁。是少年意气折损殆尽,只用于老来苟且消磨余生的安宁。
&esp;&esp;偶尔看到一颗歪歪扭扭的树,一朵不那么漂亮的花,一颗恹恹的草,一只丑丑的甲虫,也很新奇,如果惊鹊还在,一定要让他也看一看。不止美景有观赏的意义,不美的东西有时也很好玩。
&esp;&esp;购置槁余庄的时候是春末,需要打点事宜太多,没有来得及抓住春天的尾巴,带上别枝惊鹊去踏个青——那时候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庄子撑不到下一个开春——要是当时我们一家去了春游,惊鹊一定很高兴,毕竟他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esp;&esp;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挺拔的树,不漂亮的花,不精神的草和不亮丽的甲虫了…哦,还有叶鸣蝉陪着我…或许还有越别枝。
&esp;&esp;叶鸣蝉找的车夫赶车很稳,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半点颠簸,小小的车厢里坐着两个男人,一路都没有肢体接触,各自安居一隅。
&esp;&esp;“说说你弟弟吧。”叶鸣蝉突然开口。
&esp;&esp;“嗯?”
&esp;&esp;“那个别枝。”
&esp;&esp;“哦,别枝。”我慢吞吞地开口,一边想,一边说:“他比惊鹊大一点,是妫州人…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灰眼睛,像晨雾的湖面…但背着光看的时候,是黑色的,一定要在光底下才能看清…很有主见,不太听话,但很懂事…喜欢…或许不太喜欢龙须酥吧。”
&esp;&esp;“他应该是喜欢云中君的吧…握着刀的时候,他就像刀一样。”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云中君上。
&esp;&esp;叶鸣蝉也把手放上刀,他握着刀鞘,手指紧了紧:“楼别枝?”
&esp;&esp;“越别枝。”
&esp;&esp;“越别枝,林惊鹊…楼岚起?”
&esp;&esp;我抬眼看叶鸣蝉一眼:“义弟。”
&esp;&esp;叶鸣蝉“哦”了一声。
&esp;&esp;我问:“没有了?”
&esp;&esp;叶鸣蝉疑惑:“嗯?”
&esp;&esp;“不问我年龄问题了?惊鹊大我近十岁,别枝还比惊鹊大,我又怎么为兄?”
&esp;&esp;叶鸣蝉愣了愣,他无意识地拿拇指顶开云中君,又放下,顶开,又放下,重复了几次,才开口:“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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