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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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第3页）

&esp;&esp;明芝看回去，“是我。”

&esp;&esp;太太仔细打量了一遍顾国桓，从他梳得溜光的小分头，厚呢大衣，到锃亮的皮鞋，看完似笑非笑赞了句，“有办法。”她嗓音微哑，语声又低又慢，带着三分懒洋洋，“到底是我的女儿。”

&esp;&esp;顾国桓只听说明芝是梅城一个乡绅的女儿，眼前的太太明显在沪已久，丝毫没有外地口音。但她自称是明芝的妈，明芝也没有反对，想来说的是真的。

&esp;&esp;“有空一起吃咖啡？”太太邀道。

&esp;&esp;明芝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

&esp;&esp;顾国桓还没听出端倪，便被明芝催着走了。车上他察言观色，感觉明芝心情不好，于是识相地闭口不言。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戏院。

&esp;&esp;明芝确实在生气。她咬紧后槽牙，免得怒火误喷到别人-她气亲生娘的眼神，那一句“有办法”，她知道陆芹在想什么，“哟果然走上这条路了”。

&esp;&esp;为防止女儿走这条路，季祖萌喋喋不休十六年，恨不得拿女儿当贼防，明芝条件反射一样恨这句话。

&esp;&esp;

&esp;&esp;夜半三更，明芝从梦中醒来。

&esp;&esp;她梦到自己还是嫁到了沈家，四周有许多面目模糊的人。她穿着新做的衣裳，领子高而且硬，顶得下巴动也不能动。院落是一重又一重，镶金边的裙摆晃晃悠悠，走不完的月洞门。

&esp;&esp;她知道在做梦，因此并不在意，觉得累，但憋着一口气，倒要看看终点是哪里。

&esp;&esp;身边有一些窃窃私语，她抬头找不到说话的人，然而字字句句清晰得如同白纸黑字。

&esp;&esp;“不是太太生的，她亲生的娘抛下孩子跑了，下了海做舞女。”

&esp;&esp;“好人家不要她，差点的又怕以后麻烦，穷亲家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说出去也没面子。”

&esp;&esp;“给太太娘家的大侄子续弦……那人有病，身体有病，脑子也跟着坏了，报纸上登着……无风不起浪。”

&esp;&esp;听到沈凤书，她猛地回过头，那些声音没了。

&esp;&esp;她恍惚中又往前走，抬头发现，窗边站的可不是沈凤书么。他问，“你不愿意嫁给我？”对着这张脸，她明知是梦，却依然起了犹豫，为什么不嫁给大表哥？在他身边，可以上过清闲的日子。也许会受点气，沈家那么多人，季家又有那么多表妹-谁教他是大表哥，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esp;&esp;可他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她怕他，因为她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想头，而他除了菩萨心肠外，也有霹雳手段。

&esp;&esp;“别怕。”耳边有人低语，明芝回过头，是徐仲九。他扶着她的肩，情意绵绵，“有我呢。”

&esp;&esp;当着大表哥的面如此亲热！她大惊，再转头窗边已没有人。

&esp;&esp;一声冷笑后，徐仲九也不见了踪影，她面前只有一堵墙。

&esp;&esp;越过它！

&esp;&esp;喊打喊杀的追兵来了，她拔腿就跑，到墙根时借跑动的冲劲腾的上了墙。

&esp;&esp;梦戛然而止。

&esp;&esp;黑暗迅速倒退，明芝睁开眼，眼前仍是黑暗。

&esp;&esp;窗帘都拉上了，房里温暖而静谧，盯久了能认出家具的轮廓。不知何时外头下起雨，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也有无聊的人，在这样的雨夜居然有兴致放炮仗，两声过后停一会又来，吵醒已经入梦的人，明芝也是被吵醒的之一。

&esp;&esp;她带着睡意，慢腾腾地回味刚才的梦，然后对自己冷冷一笑。

&esp;&esp;做都做了，还怕见人？

&esp;&esp;嘲讽、心酸、苦涩、……一样样交织在一起，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但明芝不担心，在她从牢狱逃出来养伤的时间里，已经学懂一件事，就是无论有多难过、甚至痛苦到绝望，只消静静地等待，那些让人恨不得死掉算了的想法都会过去，剩下的只有：要活。

&esp;&esp;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esp;&esp;死还不容易吗，福生只是生了个病，随随便便就死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也说不上比别人更有资格活。她季明芝既然没死，那么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是为了现在以及将来做的准备。不经历那些，怎么知道她竟然可以做到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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