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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总也不说什么,又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难免就令人操心。雁卿斟酌了很久,终还是问道,“你是打算嫁到东宫去吗?”月娘面色明明十分平静,泪水却又悄无声息的滴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但凭父亲做主吧。”“你自己呢?总归有个想法吧?”月娘就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片刻后她又说,“我总是想,我和姐姐就竟不同在哪里。以前总觉着是嫡庶不同,可其实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她和雁卿一道养在太夫人跟前,因她柔弱善感,太夫人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反而比雁卿还更多些。林夫人虽待她疏远,但一应待遇其实也都和雁卿一视同仁。甚至去东郡公门下读书,纵然她不曾要求过,只因雁卿能去她便也有份儿。就算是天家给太子选妃,她和雁卿也是一同备选。她们固然一嫡一庶,可嫡庶之别其实甚微。然而她始终不如雁卿那般疏朗自在,从容任达。“今日我却忽然明白了。”月娘就道,“十三哥很好,可真就好到这般地步吗?我好歹生在公侯之家,莫非他真能执掌我的人生,没有他我就万劫不复了吗?何以在他跟前我也依旧惴惴不安?还有背地里那些不知是什么角色的人,他们口中指点议论,为何也都能令我畏惧忐忑。”雁卿不做声——在她看来月娘之纤细敏感也正在于此。她劝了多少次,月娘都不入心,如今却自己点出来,可见是要开窍了。月娘又垂了头去拨弄兔子,道,“若真是因为我卑贱,这些人究竟哪里比我高贵了?可见和贵贱没什么相干的。”雁卿便点了点头,道,“我是觉着,这些都没什么可在意的。”月娘便轻轻的舒了口气,又抬头望向雁卿,道,“那么谢公子呢?”雁卿不解,月娘便又道,“若姐姐遇上了这样的事……会不会告诉谢公子?”雁卿就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才好。”月娘道,“不会。”雁卿便道,“这种事……并不值当特地对三哥哥说。”她果然不会为这种事动摇,不将闺誉当大事看待。可月娘也还是不由想追究,“若谢公子知道了,因此嫌弃了姐姐了?”雁卿就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要嫌弃我呀。”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就道,“三哥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她总还知道月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便想了想,又道,“若三哥会因此嫌弃我,只要他不问,我大概就会竭力不让他知道吧。”她脸上就有些发红,声音也不觉低下去,“若因为这种事就不能同三哥在一起,得有多冤枉啊……”“可若事情到底还是败露了呢?”“……那就没办法了呀。”雁卿眼圈也有些发红了,“他都嫌弃我了,再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才从这消沉的情绪里脱离出来,道,“不过,三哥哥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月娘便不再做声了。她只是想,果然如此,她和雁卿果然是不同的——她的全部人生似乎都是寄托在嫁一个好男人之上。所以她总是为无关紧要的事忐忑不安,因为那个男人可能自不相干的人口中听闻毁谤她的言辞,便因此轻贱了她。她将那男人当作身家的依靠,所以不论是太子还是杜煦,他们每每令她惶惑不安,他们的轻蔑和拒绝总轻易就能摧毁她的信心和尊严。盖因这样的女人原本就将自己放在极其卑弱的位子上,譬如将珍宝置于人脚下,便无怪会被人轻视和践踏。可雁卿始终将自己置于同他们平等的位置。纵没有那个能与她匹配的人出现,她也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使光阴虚度;最终她也终于遇到了那个最懂她最珍惜她的人,于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月娘又记起那个中秋,赵世番问她们日后想做什么,雁卿便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瞬间月娘便是心中一震,尘埃排开,仿佛有明澈月光洒落下来。但彼时她尚不明白,那心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其实一直都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只不过她弄错了自己真正的愿望罢了。许久之后,月娘才又道,“我和十三哥大约是无缘了。”雁卿轻轻应了一声,发现杜煦避而不见时,她其实就已隐有预感了。月娘道,“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同杜煦感情尚浅,何况杜煦志在仕途,看重清誉——娶她便太不值当了。雁卿便又问道,“那么东宫那边……”月娘想了想,才苦笑道,“我是没有以死抗拒的勇气的——也唯有听凭父亲做主了。”雁卿便道,“你该更相信阿爹些,也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人的命没那么轻贱,需得好好珍惜才可。”月娘便点了点头,微笑道,“嗯。”☆、122上赵家的拒绝也在太子的预料之中——他这一遭行事近似胁迫,若一请而成,赵世番的面皮往哪里搁?日后讨价还价的底气又自哪里来?是以怎么都得反复这么三四回,给足了赵世番脸面和台阶才好。不过要说太子就吃定了赵世番,也不是那么回事——他其实能察觉出来,自己身旁长者重臣当中,赵世番也是仅有的有真性情的真君子。比起利益来,反而往往是感情和道义更能打动他。赵世番似乎也正是因此令皇帝格外青睐,但对太子而言,这品质却相当的不可靠。因为他日后富有天下,明码标价的买卖对他来说最省事也最合理——虽说某些人又要好处又要口碑的姿态也十足可恶,但用名利就能收买的人,行事和道理也往往容易揣摩,其人也容易驾驭。可像赵世番这种人,他若想打动,便得仔细揣摩他的道义,处处纠正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随心所欲的享乐和发泄——简直就是套上镣铐,将自己换做另一人一般。且因其忠直,万一他流露出失望来,还更容易令人心烦。渐渐熟悉了朝政,将谢邕、纪淮、高顺德一干重臣都聚拢在麾下,太子便也越来越觉得同赵世番疏远些没什么不好。他又不是非赵世番不可。只是怎么说赵世番都是他的师父,他不肯重用赵家是另一回事,赵家总不肯服膺于他,则难免令他恼火、难堪。上巳节一事,他也是故意折辱赵家。虽说弄错了人选,可其实是月娘反而更好些——赵世番总道貌岸然的教导他,结果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教导好,随随便便就将身许人,上赶着要给他做妾。一旦传扬出去,人说他家教无方是轻的,必会借此毁谤他献女求荣,不知廉耻。太子就不信他还能硬气得起来。自然,他不会真正宣扬出去,也就只是想让赵世番吃个闷亏罢了。何况嫁女与他,对赵家而言也是有益无害。事已至此,元彻相信,赵世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可惜人性不同,所秉持之是非便也不同。第一回求亲被拒,第二回求亲太子便更郑重了些,特地委托了自己的舅父义阳郡公前来,晓以利害、动以情衷。然而赵世番还是拒绝了。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赵家人一贯的不识好歹,但接连被不留情面的拒婚,元彻还是恼火起来。转眼就到四月里,崔、李两位太子嫔进门。东宫再逢喜事,然而太子脸上不见喜色,不但冷落着两位太子嫔,还接连遣人往燕国公府上去,终于令皇帝也在意起来。皇帝对内帷之事一贯迟钝,也不会有人无眼色到将宫娥间的蜚短流长告诉给他知道。不过他想问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儿子和女儿到底不同。皇帝听说了那日灞河岸上的事,虽也暗恼太子行事轻薄,但想到太子早年对月娘的情谊,便又有种“也不能全怪他”的恍然和愧疚。虽当日做出了让太子自己选的姿态,但皇帝心知肚明,太子其实是遵循他的意愿,才选了谢嘉琳。也许是自知大限将至的缘故,皇帝对太子宽容谅解了不少。叹息思索了一阵子,觉得还是成全为好。皇帝赐婚和太子私通的区别且不多说——他还是希望自己过身后,太子忆及往事,想到的更多是他的慈爱。便宣召赵世番入宫,商议此事。自那日藏书楼前相遇,杜煦便不曾再到府上来拜访。月娘却还算平静——这一次她说放下便也真的放下了,无法强求之事,她便连提也不再提。雁卿又同月娘说起去东郡公门下读书一事,这一回月娘终于点头。雁卿觉着她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或者说是禅意,既然自己正对未来感到迷茫,那么不妨先随波逐流,且行且寻觅。这心态算不得上进,却也安稳怡然。入学之事并没有因此就被中断,林夫人照旧按着原先的计划给姊妹二人打点人脉、打理行装。三月中旬,待诸事齐备后,林夫人便带上姊妹二人,亲自去拜访了东郡公的夫人。随即姊妹二人便拜入东郡公的门下。东郡公夫人也早将女儿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供姊妹二人居住。因她们早早的住进东郡公府上,家中诸多杂事便都烦扰不到她们。东宫月余来的动作,姊妹二人都不晓得,只跟着东郡公夫妇专心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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