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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郭朴也笑道:“把二甲十五名之前的卷子都调来看看,科举乃国家大事,不可轻慢,否则陛下质询,你我也不好交代。”他这么一说,袁炜只好点头同意,又看着他把那些卷子都翻开,一张张开始看。素来急性子的郭朴突然之间变得极有耐性,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袁炜疑心他另有所图,却又挑不出岔子,只得干坐一旁吃茶,等他看完。郭朴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这人的文章写得甚好,名次排在二甲十五,确是委屈了些,还可以再调一调。”袁炜探头去看,视线落在考生的名字上,眼皮跳了跳,笑道:“这人的卷子我看过,虽则不错,可笔迹不如他人清秀,遣词也不如他人工整,二甲十五,这名次刚刚好,我看就不必调了吧。”郭朴的耐性到此结束,他本来就瞧袁炜不顺眼,闻言嘴角便微微一扯:“元峰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才华横溢,连青词都写得惊才绝艳,我观此人立意高阔,论调鲜明,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这番话夹枪带棍,袁炜怎么受得了,闻言马上沉下脸色:“郭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朴闷哼一声:“不过是称赞元峰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罢了!”袁炜本身谈不上有什么治国大才,但在文章方面却是一绝,不仅读书过目不忘,就连写的青词也深受皇帝喜爱,正因为此,郭朴很看不上他,今天逮着机会,自然要刺两句。此时的气氛已经闹得有点不愉快,其他人面面相觑,正待劝解,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小随笔——今天来侃侃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帝。这个娃不应该叫崇祯帝,应该叫杯具帝。一般来说末代皇帝,要么像宣统那样幼年登基,懵懂无知被换了日月新天,要么像刘禅李煜那样,治国无能,只顾享乐,又或者像杨广那样好大喜功,总而言之,基本上皇帝自己要负上很大的责任。但是崇祯的悲催就在于,他不蠢,反而很聪明,他也不懒,非常勤政,每天累死累活睡几个小时,就只为了干活,拼命想把明朝给拉回来,结果明朝还是灭了,而且不是灭在嘉靖或万历这样的皇帝手里,而是灭在崇祯手里。所以崇祯在煤山上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意思是我做得不好,导致上天降罪,反贼进京,这都是那些臣子误了我。他此时的内心估计有上万头神兽奔驰而过:为什么前面那几位先皇,坏事做尽,还能善终,老子日夜操劳,反而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当年明月对于崇祯失败的原因,是用一句话来概括的:明朝气数已尽。但是我觉得,用气数这个词,仿佛也不能用来完全描述当时的情景。只能说实在是太巧了。您看,嘉靖闹腾的时候,明朝没亡,魏忠贤闹腾的时候,明朝也没亡,偏偏崇祯在位,明朝就亡了。要是一登基就亡国也就算了,还是在操劳了十九年之后才灭亡,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吐血。天灾、北方的威胁、皇帝的性格、制度的腐败,党争,这些都是明朝灭亡的原因,这不能说是气数,更应该说是一代代的积累,导致必然有这样的结果。一声叹息。众人循声望去,皆唬了一跳,然后齐齐下跪。“陛下万安!”“起来罢。”嘉靖皇帝依旧是长发披散,一身道袍,想来刚从丹室出来,刚服了丹药,热气发散,所以不能束发。要知道往年的殿试名单基本都是由内阁圈定的,皇帝连看都懒得看,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心血来潮跑到这里。刚才拌嘴的两人更是心下惴惴。“朕看这里热闹得很,就过来瞧瞧。”嘉靖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再追问先前的话,信步走到桌案前,拈起几份卷子。“名次都定下来了?”“是,都在这儿。”袁炜忙呈上名单。“简京营之冒诡,汰老弱之耗粮,以于谦之练团营者行之,此诸臣所不敢言,而恐任德怨者也……呵呵,这人说得倒是直白。”嘉靖帝笑了两声,不辨喜怒,又拿起名单对照了一下名次。“王锡爵?”袁炜道:“是,此人卷子虽答得不错,但言辞过于冒进,便将其定为二甲第六。”嘉靖略一挑眉:“年轻人嘛,有抱负是好的,朕看了前面的卷子,多不如他,就提为一甲第二吧。”袁炜与郭朴忙点头应是,谁知这还不算完,皇帝似乎兴致颇高,又一连翻了好几份卷子,把名次都调了。但这些人,有几个是严家点了名要上榜的,又有几个是提前走了袁炜的门路,本来都被排在较前的名次,结果被皇帝这么一搅和,全黄了。袁炜暗自叫苦不迭,但这本来就是皇帝的权力,谁也不敢开口拂了他的兴,何况是这么位难缠的主儿。“二甲十五……这个名次谁定的?”他还在祈祷皇帝赶紧看完走人,冷不防嘉靖的声音又响起来。伴随着声音的,还有落在身上的视线,意味莫名。袁炜回过神,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回禀陛下,这是所有读卷官拟定的名次。”事到临头,倒不肯担当了。郭朴心下冷笑一声,拱手道:“陛下,这份卷子虽则笔迹行文不够清隽,却胜在稳中出奇,论证得当,臣以为,他的名次可以再往前提一提。”此时此刻,郭朴已经不止是在为赵肃说话,他看到了嘉靖对袁炜的回答不满意,所以推波助澜,再烧把火。袁炜恨得牙痒痒,碍于皇帝在旁边,没敢发作。嘉靖不置可否:“那依你看,提到什么名次最为合适?”郭朴没想到皇帝会征询他的意见,愣了一愣,才道:“以臣之见,可以再往前移两位。”嘉靖呵呵一笑:“质夫何须如此保守?”说罢,提笔在名单上写了个名次。袁炜心头微震:“陛下,这,是不是过于……”“为国选才,当出手就出手,似汝等这般扭扭捏捏,前怕狼后怕虎,岂是内阁大学士的风范?”嘉靖一哂,搁下笔,负手走了出去,也不再看剩余的卷子,众人只得齐声恭送这位做事三分钟热度,来去如风的皇帝陛下。回去的路上,黄锦跟在旁边,忍不住问:“奴婢有些奇怪……”“你奇怪朕为何不给赵肃一个头名?”嘉靖悠悠接道。历数明清两朝数百年,要论聪明的,嘉靖帝至少也能排上前三,在别人眼里,登基数十年,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的皇帝不近人情,但对伺候了他数十年的黄锦来说,嘉靖帝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他心情好脾气好状态正常的时候,是与一般英明帝王无异的。黄锦笑道:“奴婢的想法瞒不过万岁爷火眼金睛。”天高云阔,清风徐来,今日想必又是个好天气,嘉靖帝扶着白玉栏杆深吸口气,他已经许久不曾在白天出来走走,见了这景象,顿时有些恍如隔世。“这个人,朕不曾见过,也不知秉性,单凭裕王父子如何夸赞,也是一面之词,做不得准的。”他缓缓道,“再说了,他若真有才能,这个名次刚刚好,可作磨砺,也可作保护。”黄锦张了张嘴,他不明白,区区一个无关紧要的赵肃,何至于皇帝费这么多功夫。只能笑道:“这赵肃可真是有福之人,竟得陛下如此看重!”嘉靖看他的神色,便已知他心中所想。“一个赵肃,固然无足轻重,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牵涉了多方势力,正好把那些平日里不敢妄动的牛鬼蛇神都给勾了出来,赶早不如赶巧,也该收网了。”嘉靖敛了笑容,淡淡的表情里露出一丝属于帝王的狠厉,看得黄锦不由打了个寒颤。这边朱翊钧小朋友赖在赵肃家里过夜,赵肃本想把床让给他,结果小屁孩闹着要听故事,赵肃只好随便给他讲了个,殿试整整一天,本就疲惫不堪,讲着讲着,连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转头一看,朱翊钧睡得正香,鼻翼一动一动,小嘴微微张着,里面粉嫩的小舌头若隐若现,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洇湿了脑袋下的枕头。真是一只小猪。赵肃给他盖好被子,起身洗漱,发现冯保早就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头同元殊说话。“永亭兄,小师兄。”“你可起来了,昨夜我见世子睡了,不好惊扰,就没让你换床。”赵肃讪讪道:“我本也想去隔壁屋子睡,谁知道累得狠了,一不小心便睡过去,跟小世子同塌而眠,这可是大不敬了。”冯保扑哧一笑:“王府里规矩没那么严,再说了,小世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元殊站在旁边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府里再没约束,能让小世子在外头过夜,已经是莫大的逾矩,裕王很快就要回府,冯保自然也要带着朱翊钧赶紧回去,于是朱小猪很快就被喊醒,跟着冯保坐了马车回去,没能饱饱地睡个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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