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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也不是头一遭了,这些十四五六岁的丫头正值个芳心蠢动的年纪,时时避着箫娘,把席泠望着。
&esp;&esp;箫娘心里有些不自在,说话也不耐烦,把扇松松地坠在指间,“我才不喜欢,我又不懂这些。只是虞露浓,生怕我亏待了你似的。我倒好笑了,巴巴跑到我家里,暗里抱怨起我亏待了我的男人!就算我亏待了我的男人,跟她什么相干?”
&esp;&esp;席泠无声地笑,伸出手要拉她到怀里,“谁的男人?”
&esp;&esp;她顾及外头那些半大的姑娘,高傲地抬着下颌,“我不,热得很。”
&esp;&esp;他抓住她的腕子狠掣一把,箫娘惊叫一声,只怕跌在炕桌上,谁知又被他托着腰,稳稳抱了过去,“你愈发矜贵起来了。你生她的气,与我什么相干,怎么就刁难起我来?你方才讲谁的男人?”
&esp;&esp;“她是为你抱不平呢!”箫娘趁势用扇拍在他胸膛上,有些羞,回避着“谁的男人”这一话题。可暗里撅着嘴,细细看他。
&esp;&esp;他生得很白,两边的轮廓像一把利刀斜斜地朝下削去,到下颌角,刀钝了,有明显的棱,刀一斜,又狠狠劈下去。高高的鼻梁连着眉骨,浓而不乱的眉毛下陷进去一对眼窝,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黑白森严的脸上只有嘴巴上有浅浅的檀色。
&esp;&esp;箫娘想,刻他的时候,神仙必定硬着心肠,把他削出一种严酷的凛然。后来神仙又不忍心,赐予他唇上那一点颜色,使他的冷峻似罩上了一层雾,多了点迷幻的柔美。
&esp;&esp;“看你男人什么呢?”他歪着眼,目光轻浮,瞳孔里的一点亮光,似针尖,戳在人心里,必定见血。
&esp;&esp;箫娘坐在他搁平的那条腿上,他喜欢这么抱她,像抱个孩子似的。箫娘抱着膝盖,垂下眼看她干干净净的绣鞋尖,“你往后官做大了,到了皇帝老爷跟前,叫他的闺女瞧上了怎么办?那时候,可就由不得你我了。”
&esp;&esp;“皇上就两位公主,已经嫁了人了。”席泠扶着她弯曲的背,无所谓地笑了笑,“况且我没那么好,只是你看我好。”
&esp;&esp;“谁说的?”箫娘扬起眼要替他辩白。可忽然又怕他得意,又急转了个白眼,“倒也是,你也没那么好,别猖狂!”
&esp;&esp;席泠笑叹,“我从没说过我好。”他仰枕在窗台,阖着眼,廊尽头的竹影落一点在他的眼皮上,额线外,是地上的斑驳绿荫,像一张绿色的薄衾朝他盖下来。他摸了她袖管子里的手绢,盖在脸上,隔了一会,似乎睡着了。
&esp;&esp;屋里炉篆微醺,帘影轻盈,箫娘也不去吵他。对面廊下那几个丫头,眼往这里睇得更勤,她们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席泠?
&esp;&esp;箫娘缩在他怀里,侧脸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这时节整个南京城潮气重,闷热,人人身上都黏着汗。好在富贵人家时时洗澡,身上自然干爽。
&esp;&esp;可席泠爱出汗,汗黏在他皮肤上,风一吹,把他吹凉。不怪箫娘贴着他也不觉热,除了他的皮肤,他不爱说话,不浮躁,不吵闹,贴着他人心也跟着静怡许多。
&esp;&esp;偶然他又蹦出一句话,手摸着她的腰,“你瘦了些。”
&esp;&esp;箫娘探起头,“你没睡着啊?”帕子底下他到底睁没睁眼,不知道,反正是又不讲话了。箫娘剜他高仰的下颌一眼,“天气热了,我总要瘦的。我晓得,你们男人喜欢丰腴些的女人。”
&esp;&esp;他哼着笑了两声,流淌着一缕情慾。丰腴些,看着饱满,像片润的土地,摸上去,是黄昏里浓厚的苔藓,带着夜露,丰厚绵软,好像埋什么进去,都是紧实安全的。
&esp;&esp;他说:“你瞧着瘦,骨头却小,也是软的。”
&esp;&esp;说得箫娘羞着打他两下,又侧偎在他怀里,懒洋洋地举着扇,透过细细的绢纱朦朦胧胧地瞧她的新房间。
&esp;&esp;门对着的香案上供着花瓶,插着几枝素心兰,白白的花参差不齐,似待飞的仙鹤,暂歇在浓绿的山间。屋里的光线在草绿的绢丝扇后头,整个黯淡了一层,暗得好像没那么热了。但鎏金铜盆里的冰却在迅速的消融,从棱角分明融成了圆润光秃的形状。
&esp;&esp;镂雕的罩屏后头忽然钻出个人影,唬得箫娘连滚带爬由席泠腿上下来。抬眼看,是新买的丫头,伶伶俐俐地模样,在跟前福身,“老爷太太,吃饭了。”
&esp;&esp;箫娘将席泠的手臂摇一摇,“别睡了,吃午饭了。”
&esp;&esp;园子里买了厨子使唤,从此后不必箫娘与柴米油盐打转。她有些不适应,心里也有些空,果然是享不了福的命。她朝窗外瞧,丫头们还在进进出出的摆饭,还不急,她先认认跟前的丫头,“你是叫什么来着?”
&esp;&esp;“回太太,叫素心。”
&esp;&esp;这素心也是这回南京城里被罢的官员家里的奴婢,好巧不巧,云侍郎家出来的,大户人家的丫头,很是懂规矩。箫娘上下看她,纤细的腰身,粉荷一样的腮,水汪汪的眼睛,梳着蓬松的头,格外风流。因问她:“你几岁了?”
&esp;&esp;“十六。”暗暗地,素心低垂的眼瞥了席泠一眼。见他揭了脸上的帕子,仰正了身。她又把脸稍稍抬起两寸,望着箫娘,“今年整十六。”
&esp;&esp;“噢,有什么家人没有?”
&esp;&esp;“父母健在,有一位哥哥,胡混着。”
&esp;&esp;“那阖家是靠你度日了?”箫娘点点头,抱着双膝,“怪不容易的,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给人做丫头。说起来比你还不如呢,专管的是门内外传递东西的活计,成日奔进奔出的,倘或递错一句半句话,就要挨主家的打骂。”
&esp;&esp;素心听见,乍惊后只剩了满心的羡慕。人家做丫头,做成了个府丞太太,这像个梦,引人遐想畅望。她腼腆地笑一笑,“太太好福气,不像我们似的,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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