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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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2页）

&esp;&esp;绮窗透月，如一缕香艳浅淡的梦，慵暝红烛、幽寂黄昏、以及她乌髻里荡漾的茉莉花头油味儿，统统将吴老爷网罗其中。

&esp;&esp;这老骨头坐起如醉，神魂微醺，十万毛孔酥了五万，笑得没眼缝，抚摸她的手，“哎唷我的何仙姑，你就是那纺云的织女，月宫的嫦娥！”

&esp;&esp;说话间，将萧娘一把拽进怀里，抱在膝上，“你说我从前怎的就没留心家中还有你这号标志人物？我的乖，好名好姓现放着呢，你从今后就随我姓，吴氏萧娘，岂不好？”

&esp;&esp;箫娘将眼波流转到书案上，取了只笔蘸墨，嘻嘻扭头，往他脸上左右勾了一笔，像两撇滑稽的翘胡子。

&esp;&esp;她水光盈盈的眼盯住他一会儿，掐算着他差不多已醉倒在她的眼窝，便撇撇唇角，“你哄我的，太太那样厉害的人物，岂能容我？你此刻说得好听，彼时又怎么样，谁晓得呢？倘或日后落得个鸳鸯失伴，岂不是要我怨你？不如不许诺的好，我只记着你的心，你只记住我的情，就够了。”

&esp;&esp;一番凄婉愁态将吴老爷另五万毛孔又蹋倒，心里爱得不知如何是好，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半真半假地哄着，“我的乖乖，这是什么丧气话？我既知你的心，如何肯负你？你放心，那母夜叉得了个下红之症，恐怕难……”

&esp;&esp;话出一半，不想两扇门“咣当”乍响，寒风狂卷进来，刮得二人一个哆嗦。抬眼瞧去，可不就是病歪歪的吴家太太？

&esp;&esp;那吴太太也是瘦瘦的一副骨头，颧骨在眼下耸得老高，些微凹陷的腮透着点病气的红，眼也是红的，像烧着两团熊熊怒火，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直朝案上气势汹汹走来。

&esp;&esp;“好啊，打量我病着，就要合计着害死我？”吴太太半笑半怨、恶狠狠地睃着二人，“做你娘的梦、老娘且死不了呢！”

&esp;&esp;箫娘这才回神，匆匆由吴老爷腿上起来，慌着要行礼，认罪的辞藻在脑子里迅雷般汇拢。

&esp;&esp;谁知话还没出口，那吴太太先抬手掴了她一掌，“小贱货、我五两银子是买你回来勾搭男人的？你也不睁大了眼瞧瞧，这是谁的地界，岂容你耍手段？！给我锁她在柴房里头，明日去外头打听个牙子来发卖了！”

&esp;&esp;两个婆子得令，左右架了箫娘，将她拖拽出屋。

&esp;&esp;外头是黑漆漆的夜，冷月映着白雪，整个南京应天府1冻结成冰，萧娘在柴房里，被婆子来回打了十来个耳刮子，两片腮肿得老高，青红交叠的指印可怜又可笑。

&esp;&esp;数九寒天，将她的痛觉也冰冻，她半点也不觉疼，舌头顶顶麻木的腮，抱膝坐在窗下。

&esp;&esp;月光把她的影扑在参差嶙峋的高柴堆上，好似乱林里朝她后背扑来的野兽，妄图吞吃她。

&esp;&esp;蓬窗外起了浓雾，她无悲无喜的眼抬上去，月隐了一半，拂晓仍无踪迹，南京的春意尚远。

&esp;&esp;不知犹未死（二）

&esp;&esp;话说这席家，往上数几代也算仕宦书家。姓席的那汉子有个斯文名字，叫席慕白，因十赌九输，如今街坊邻居只浑管他叫席摸白。

&esp;&esp;这宅子原是祖产，先前占着四五十亩地，后头席家逐渐败落，传到那席慕白手上，只剩了这宅子。席慕白年轻时候输得厉害，将宅子分着变卖，左右分卖给一官一商两户人家。

&esp;&esp;左边厢那家姓何，早年见席家这两间屋舍夹在当中，不成个样子，欲一并买了去重建。可席慕白狮子大开口，狠要了一笔。人家赌气不买了，就到如今这左右富贵、当中贫寒的局面。

&esp;&esp;牙婆讲到此节，朝西厢紧闭的窗户上努努嘴，“那是席慕白的独子，叫席泠，今年二十，与你同岁，考了进士。原该做官的，苦在没门路，就给耽搁下来，等明年看看。”

&esp;&esp;冷风在小院里回旋，卷下杏花成雨。箫娘回想方才那一阙琼枝玉树的背影，骨骼孤高，泠然孑然，显得分外孤清。

&esp;&esp;她也跟着朝那窗户上窥一眼，隐隐中，里面好似也有一双眼睛在望过来。

&esp;&esp;她像被刺一下，收回了眼，与牙婆笑笑，“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我还计较得起呀？只是他爹哪里去了？还不回来。”

&esp;&esp;“这个时候么，无非是去赌。”牙婆被风吹了个哆嗦，撑着石案起身，把西边的太阳望一望，“哟、他赌桌上一坐，也没个时辰，我手上还有两桩勾当要办呢，得先去。你就在这里等，回头我把你的身契给他送来，你放心，他还差我五两银子没给呢，我必定来。”

&esp;&esp;箫娘点头应了，牙婆便走去把西厢窗户敲敲，“泠官人，你爹若回来，你告诉他，他要讨的女人我领来了，隔日再把身契送来，叫他把下剩的银子预备齐，可不兴拖我的账。”

&esp;&esp;隔了半合儿，那窗户里适才荡出来无情无绪的声音，“请慢走。”

&esp;&esp;牙婆嘱咐箫娘两句，乐呵呵去了，暗中留了个心眼，只怕箫娘跑了，阖了院门。

&esp;&esp;金乌西走，院墙上光影轮转，箫娘仍坐在那石案后头，隔着条街的秦淮河热闹起来，渐渐笙鼓鼎沸，缕缕莺声燕噎掩在里头，细细的，像根金线，把箫娘逐寸勒紧。

&esp;&esp;她还抱着那个瘪瘪的包袱皮，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单薄的背佝偻着，荏弱的肩头朝怀里微扣，水汪汪的眼一横，把院子细细扫量。

&esp;&esp;越扫越灰心，果然如人说的，她这辈子想翻身做官太太，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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