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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祁夬对皇帝道:“陛下,敢信他们吗?全信的,无一怀疑的,”不等皇帝回答,又对诸后辈道,“你们敢相信陛下吗?打心底里的。天威难测,四个字很好懂,不过是陛——下——多——疑——陛下还是赐死臣吧,否则,他们都要被臣变成奸臣啦。不敢让他们再见臣的。”皇帝真的要气得吐血了,万万没想到,谢、李二人已经讲得极明了,祁夬居然又来了这一手,恨声道:“你等着!”“陛下还不死心,还想听臣忏悔?那是没有的。如何?陛下,还要约臣与他们这些后辈谈谈吗?”“你等着!”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皇帝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下令将祁夬再次关押,自己留下几个丞相,必要商量出个对策来,现在不是要祁夬忏悔,而是要挽回局面,不能让祁夬将这几年的进士,从心理上击垮,从精神上毁掉了!丞相们也很无奈,此事源于皇帝的心结,否则,照他们的意思,证据确凿,罢职流放就完事儿了。是皇帝非要将人扣下来,一定要让祁夬亲口说自己错了!现在好了……谢丞相也很郁闷,他的主意很不错,道理也讲明白了。然而这人心……唯有李丞相暗乐,祁夬真是帮了他女婿一个大忙。嗯,陛下多疑。————————————————————————————————“能说哭五个主审官的,岂是凡人?”程素素躺在美人榻上晒太阳,悠闲地评论这次不成功的思想政治教育。皇帝与丞相们密议,程犀等人被放了出来。程犀回到家里,将朝上的事情与妹妹一讲,低声问道:“幺妹,初心在否?”程素素咯咯一笑,心道,皇帝这个样子,倒像是个活人了。至于初心——“难道我对你讲那些话的时候,不知道世上有这些事吗?”程犀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我辈才更该努力。只是我看诸多前辈、同年,心中也恐惧得厉害。都读圣贤书,亦明大义。然而……”“然而都是凡人,都会有凡心。”“是。”程素素忽然道:“大哥,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管祁夬如何,大哥或许可以得到转机。”“嗯?”“我也不知道这办法好不好,大哥顶好问问李丞相。若是,我是说,若是最后一场殿试,由天子主持,凡进士,皆是天子门生,如何?若是,取中进士之后,不即授官,而令其再考一次,择其优者入翰林院,选朝廷重臣、大儒,授课两年,再授官职,如何?”这些都是程素素知道的,“后世”的一些成规。虽然科举制后来被废除的,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制度,至少不算胡闹吧?若是不可行,有李丞相把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程犀眼睛一亮:“妙!如此……”“也避不了党争,只要人有私心,就会有争斗。不过是安陛下之心罢了。”程犀道:“你哥又不是迂腐的傻子,以为一策可定天下。不过这样,倒确实可以让许多有志之士,仕途不致太受波折。”程素素心道,难!我这主意,是为了你的。你出这主意,必得皇帝的喜欢,仅此而已。真该谢谢祁夬,要不是他今天神来之笔,我还想不起这事儿来呢。程犀兴冲冲地道:“我这便具本。”程素素道:“且慢,你写好了奏本,先不要递上去,听那意思,还要再会审祁夬?大哥问问李丞相,若是合适,那时候再递上去。”程犀毫不犹豫地道:“好。”“咦?”“你哥真不是迂腐的傻子!”程犀甚至连对祁夬要说的话,都想好了。与祁夬的再次见面也来得极快,就在次日。————————————————————————————————五位丞相,夜宿宫城,与皇帝挑灯密议到深夜。一致以为:此事不能再拖,拖得越久,祁夬说的话在这些官场菜鸟心里的影响就会越大,毒草的种子,必须要它没的发芽之前就剜掉。兄婚在即“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孟夫子讲这话的时候,大约是没有见过祁夬。祁夬的目光轻盈明澈,仿佛一条浅底的溪流。程犀看着这双眼睛,颇觉不可思议。他两个四目相对,皇帝如坐针毡,双手撑着御案。他想说,他才不是祁夬说的那样多疑,他要真是多疑,能容祁夬坐大吗?他并没有怀疑程犀,程犀这个建议很好,他是要纳谏的。然而,谢丞相一声咳嗽,其余四位丞相一齐盯着他:请圣上闭嘴。昨夜,五位丞相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没有能让皇帝转过这个弯儿来。一气之下,丞相们给皇帝下了最后通牒:原本祁夬按律处置这事儿就算完了,您非要让他忏悔。丞相们不得不将新官员召过来,又因您必要在上面坐着,丞相们简单粗暴的声讨之策没办法施展,弄得国家这几年新选的俊材被祁夬一通祸害。现在再简单粗暴地定他的罪,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不能在大义之外的道理上讲过他,这几年新选的人材,要废掉一大半了。大家被您的任性弄得下不来台,您要再多嘴,我们辞职,您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吧!皇帝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方才他一时激动,插了一小口,丞相们已经警觉了。现在他还要再说话,丞相们的眼刀顿时削了过来。皇帝憋屈地坐了回去。祁夬微哂,问程犀:“你怎么说?还要学你的祖父?”“赤诚之心,天然生就,不用学,”程犀毫不畏惧地回望祁夬,“阁下危言耸听、蛊惑人心者,诈术而已。有人托我问您一句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是怎么有脸把自己说成是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清纯小白菊的?’”这句话刁毒刻薄,却又有趣得紧,满殿压抑的氛围之下,忧心前程的科场后辈们居然被逗得发出短促的轻笑。燕丞相不客气地大笑:“程犀,谁让你问的?”程犀一躬身:“其实还有几句话,‘二十岁做探花,四十岁掌吏部,哪个瞎了狗眼的说他受欺负了?也来欺负欺负我好了嘛,求欺负!’、‘当吏部尚书好有十年了吧?这些升迁上的事儿,不都是他在管吗?你们受压抑,不是他的错吗?’、‘不就是,我没当上丞相,肯定不能承认是我蠢,我得说都是你们的错吗?’、晚辈一想,还真是。”燕丞相以笏板掩面。李丞相喷笑一声,看了程犀一眼,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他能想的唯有一个人。话虽糙,用来打破祁夬的气势倒是合适。笑谓程犀道:“你接着说。”程犀漫吟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这首左思的《咏史》,殿中无人不知,乃是评击魏晋九品官人法,“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新科进士们听了,心头无不一沉。程犀道:“昔日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如今我辈读书人,无论家境如何,皆得以才学出仕,胜往昔多矣!论才取士、仕途通达,于寒门士子一直在变好,阁下如何只得出一个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要跌破头的结语?阁下执掌铨选十年,依然如此,阁下可曾为晚辈士子做过一点努力?我辈既承了前辈科考取士、不必论门第的恩惠,为后来者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薪火相传,纵身化飞灰,火种不灭。阁下,绝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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