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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晚饭,高三少爷要去给高员外和高夫人请安,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想是外头风大雨疾,他的衣服都湿透了。更罢衣之后我们两个便在屋里听着雨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儿。这一静下来我才恍惚听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木头的响动,纳闷儿地问高登科原因,高登科便笑着将窗扇推开,指着外面雨幕中黑黝黝的一个物体道:“是它在响,水车。——却并不管汲水的,不过是起个装饰作用罢了,一天到晚的响,吵得我头疼。”原来如此,窗外就是那映霞溪,说“溪”倒不如说成“河”更合适,那道水流到内宅里已经是宽了不少也深了不少,在屋旁河上架上一架水车,倒也蛮有情趣儿,尤其高员外家是富户,对农家乐这种东西感兴趣也很正常。于是仍关上窗户胡侃,一直侃到大半夜,高登科正说到他小时候喜欢自己动手做玩具,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兴起处非要将以前做过的成品拿出来给我看,我打着呵欠好笑地道:“这大半夜的你就别折腾了,明儿再看也不迟。”然后他毕竟小孩子心性,说什么也要现在就给我看,披上件衣服就要开门出去,我连忙拉他:“到外面干啥去?也不打伞?!”“我那些宝贝都在这屋对面的杂物房里,我去取来。”高登科笑道。“叫丫头们给你打上伞。”我说。高登科支唔地笑了两声,低声道:“不必了……丫头们是夫人给的,不好为这事儿支使她们……免得夫人操心,我自己去就好。”说着捂着头飞快地冲进雨里,直奔了对面的杂物房去。夫人给过来的丫头,很明显,这是眼线。高三少爷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高夫人掌握,不怕他有什么异心或异动。估计高登科就算是想使唤这些丫头也不大能使唤得动吧?!深宅大院里的这种事儿,很正常,也很悲哀。高登科将杂物房里的灯点亮,瘦瘦的身影映在门上,上上下下地翻着什么,不多时便捧了一只木箱子出来,冒着雨回到我所在的这间屋子,我连忙帮他接过放在桌上,却见他从头到脚都淋透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你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小大人儿似的,原来也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今晚不看就要了亲命了还是怎么着?还不快回屋去把头发擦干、换身儿衣服!”高登科笑着应了,自回房去处理身上,多半晌后重新出来,将那箱子打开,果见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有木头的,竹子的,小风车,小水车,小推车,小木人,小竹马,等等等等,还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家伙。除了这些成品,箱子里还有许多的半成品和原材,还有做玩具的工具,高登科兴奋起来,非要当场做个玩具送我,虽然我已经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了,但也不好拂他的兴致,只得强撑了旁观,不知不觉间窗外便泛了白。高登科说他所做的史上最复杂的玩具终于完成了——一辆小马车。当然了,马他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只有四个轮儿的车,绑上两根绳,就可以拉着车动了。我趴在桌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这小马车不住好笑,这小玩具好是好,但我这么大一个人了,拿回去又没兴致玩儿,不过是白放着。好歹洗漱了两把,决定吃过早饭就立刻回家补眠,正同高登科一人捧了一只碗喝粥,就见他的一名小厮跌跌爬爬地摔进屋来,满身的泥水满脸的惊慌,哆嗦着道:“三、三、三爷——不不不不不好、不好了!大、大大大少爷他——他——他死了!”凶杀现场高登科直惊得险些将粥碗摔了,起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小厮的前襟,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大少爷他、他死了!”小厮带着哭腔。“怎么会?怎么会?”高登科惊惶不已,“谁告诉你的?你亲眼看见了么?”“小的、的方才路过大、大少爷的院子,见、见里面的丫头们吓、吓得乱跑,便忙进去问、问究竟,丫头们说、说大少爷死了,小的不、不信,就进了卧房看、看了一眼,果、果见大少爷他、他死了……”小厮吓得边说边擦泪。高登科一下子六神无主了,呆在原地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高大少爷死了?昨儿还好好儿地在那紫藤架子下同高二少爷吵架,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是疾病猝死?是意外身亡?还是……眼见高登科和那小厮一个失魂落魄一个瘫软在地,身为“长辈”的我不好再戳在一旁独善其身,只得轻声向那小厮道:“你们老爷得知此事了么?”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苦着脸答道:“老、老爷一早就同夫人去了城、城外的庄子上会、会友了,此刻不、不在府中……”这事儿赶的,偏偏能拿主意的两个主子都不在家。“那你们二少爷呢?”我只好又问。高员外夫妇不在,大少爷死了,此时此刻能作主的只有高家二少爷了,至于传说中的高员外的那三个妾——她们是仆,是婢,不顶事儿。“已、已经有人去、去禀、禀报二爷了……”小厮惶张道。我点点头,不再作声。府里有了能作主的人,我这个外人自然不便再多置喙,要不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儿,我早就找个借口开溜了,如今却不能走,一来高员外没在府中,我身为高三少爷的师与父,自然不能将这半大的孩子丢在这里自己拍屁股走人。虽然高家与我是雇佣关系,但是人与人之间不能只靠金钱维系情份,这一点我做不到,相信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也有很多人都做不到。目前我应该做的,就是陪着高登科直到高员外回府。高登科缓了好半天,才终于颤抖着开口道:“走……走,我、我要去大哥那里看、看看。”我暗自点头,这个男孩儿很有担当,虽然年小却明白事理。出事的是他的大哥,如果只因为害怕而在自个儿房里不肯去看上一看,那实在是没什么良心。但,他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所以他扭过脸来望住我,面带恳求地道:“老、老师可否与学生同、同去?”我点头应了,过去将那小厮从地上拉起来,让他扶着高登科,三个人出了院子向东走,穿过一畦花圃,再穿过一小片竹林,绕过一座跨院儿的后墙,转过几道花架,这才到了高大少爷的院儿前。院子里丫头嬷嬷们都吓得抱成一团在那里哆嗦,谁也不敢上屋里去,高登科也顾不得理她们,径直由小厮带着跨进门内,堂屋里也跪着五六个丫头抱着哭,还有两个昏倒在地的。小厮哆哆嗦嗦地领着高登科和我推门进了大少爷的卧房,就见那高大少爷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在胸口的位置,豁然插着一把刀。——凶杀!?高登科当场被吓得蹬蹬蹬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到地上——若是自然死亡还好,这样一副凶杀的场景,任谁也得被吓个不轻,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家人。我连忙让那小厮把高登科先扶到堂屋里坐下缓缓,自己则趁屋内没人,轻轻地走到了死者高大少爷的床边细细察看。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见刀子所插位置正中心脏,因为是隔着被子捅入,血液并没有飞溅。被下,高大少爷赤着上身,下身仅着亵裤,可见是在睡梦中被人所杀。脸上表情并不狰狞,应为一击致命。谨慎地抬起高大少爷的胳膊,见后部有成片状尸斑分布,用手指稍加按压,局部血液沿着血管流走,尸斑颜色完全消退——以此种情况来看,高大少爷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三至六个小时之前。再次鸣谢我那一世的法医老爸提供以上知识。——喂,老爸,起床吃油条!放下高大少爷的胳膊,将一切恢复原状,我又仔细看了看那凶器。凶器是柄极普通的刀,削个水果切个菜,或者做日常工具,都可以用这样的刀。刀柄是木制的,半旧,像是用了一两年的样子。整个刀身垂直插入身体,力道相当大,几乎要将被子带入死者的伤口——可见行凶之人是怀着极大的恨意杀死高大少爷的。谁呢?是谁能将高大少爷恨到如此地步?我的脑海里不由闪现出昨天高二少爷那张阴狠的面孔。上上下下将床的周围检查了一遍,在脚踏上发现了两枚泥点子。仅此一处线索并不能证明什么,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今天早上这雨才停了,只要是出过门的人脚上就难免沾上泥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泥点子不是死者高大少爷留下的,他的鞋子是家常趿着的那种鞋,相当于现代的拖鞋,平时是不穿着它出屋的,所以鞋底上干净得很,而在方才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廊下有一双沾了泥的木屐,想来那才是昨天高大少爷出入时穿的鞋子。低头看了看地上,见已经踩上了不少的泥脚印,这里面有我的,有高三少爷的,还有那个小厮的,除此之外可能还有高大少爷屋里伺候着的下人们的,这么一来案发现场就遭到了破坏,如果这其中有凶手的脚印的话,那我们倒是帮了他的大忙了。不过……像高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主子们的屋子里向来是一尘不染的,因此如果凶手在地面上留下了泥脚印的话,第一个进卧室来的丫头必然能看到,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大少爷已死,因此神智很清楚,对地上的脚印也不会粗心忽略,只要找着这个丫头问上一问就能知道在此之前究竟有没有凶手的脚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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