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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波洛沉吟道:“那天早上我们坐在这里聊天的时候,谈到那些被太阳晒黑的身子躺在下面的海滩上,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那时我就提到这些身体之间没有多少差别。仔细观察的话当然还是有区别的——可如果只是匆匆一瞥呢?每个身材较好的年轻女子彼此都很相像,两条棕色的腿,两条棕色的手臂,中间是一件小小的泳装——不过是躺在阳光下的一个人体而已。一个女人如果在走路、说话、发笑、转头、抬手——那时候,不错,到那时候,就看得出来她的个性——各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可是在晒日光浴的时候,个性都没有了。
&esp;&esp;“那天我们也谈到邪恶——兰恩牧师说过,阳光下的罪恶。兰恩先生是个很敏感的人——邪恶对他很有影响,他能察觉邪恶的存在。可是他虽然是架很好的录音机,能重复许多《圣经》上的话,却并不能真正了解邪恶在什么地方。对他来说,邪恶就集中在艾莲娜·马歇尔身上。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同意他的看法。
&esp;&esp;“然而在我看来,尽管我也认为有邪恶存在于世,但它并不集中在艾莲娜·马歇尔身上。当然她也逃不了干系,肯定与她有关——只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我认为,从始至终,她其实一直都是,而且注定就是一个牺牲品。因为她长得漂亮,因为她富有魅力,因为男人的目光都会追随她,大家就推断她是那种会扰乱生活,腐蚀灵魂的女人。可是我对她的看法截然相反。不是她老要吸引男人——而是老有男人在打她的主意。她是那种男人很容易就看上,也很容易就厌倦的女人。我听说过的有关她的事情,和我自己调查她得到的结果,都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这种看法。我听说的地由帕特里克留下来看守尸体——特别是在‘那个凶手可能还没走远’的情况下。布鲁斯特小姐划着船去找警察,船刚一转过岬角,克莉丝汀就蹦了起来,用帕特里克带来的剪刀将纸帽剪碎,塞进泳衣,又以双倍敏捷的动作爬上直梯,穿上那套宽大的海滩装,跑回旅馆。她刚好还有时间快速洗个澡,把身上伪装用的棕色防晒油冲掉,换上网球装。此外,她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把那顶绿色纸帽子的碎片及假发放进琳达房间的壁炉里去烧掉,加进一页日历,好让人以为绿纸片是日历的一部分,烧掉的不是帽子,而是日历。她估摸着琳达大概已经在做魔法试验——这从壁炉里残存的蜡烛熔块和针上可以看出来。
&esp;&esp;“随后,她赶到网球场,虽然是最后一个到的,却一点儿也不显得仓促。
&esp;&esp;“与此同时,帕特里克向妖精洞走去。艾莲娜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什么也看不见,听见的也不多——有船来了——有人声——她一直乖乖地躲在洞里。可是现在是帕特里克在叫她:‘没事了,亲爱的。’她走出洞来,而他用两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这个可怜又愚蠢的美人艾莲娜·马歇尔就这样送了命……”
&esp;&esp;他语声渐歇,四周一片寂静。
&esp;&esp;过了一会儿,罗莎蒙德·达恩利哆嗦了一下说:“哎,你让我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但这只是个故事,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发现事情真相的呢?”
&esp;&esp;赫尔克里·波洛说:“我有一次和你说过,我看问题非常简单。从一开始,我就认为是最有可能犯罪的人杀了艾莲娜·马歇尔。谁是最有可能犯罪的人呢,那就帕特里克·雷德芬。他正是那种类型的男人——善于利用她那样的女人,也能够杀人。这种人会谋夺女人的积蓄,还会割断她的喉咙。那天早晨艾莲娜是去和谁会面呢?从她的表情,她的笑容,她的态度,以及她和我说的话来看,都可以证明是帕特里克·雷德芬。所以,顺理成章,自然而然,杀她的人,非帕特里克·雷德芬莫属。
&esp;&esp;“可是,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马上就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帕特里克·雷德芬不可能杀她,因为在发现尸体前,他先是和我们一起在海滩上,然后又和布鲁斯特小姐一起在船上。所以我只好另辟蹊径去思考。还有好几种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她的丈夫——在达恩利小姐的帮助下——因为他们两人也在某件事上撒了谎,令人生疑。她还有可能因为无意中撞见走私贩而被灭口。还有可能被一个宗教狂所杀。另外也可能是她继女下的手。最后这一点曾经让我以为就是真相。琳达第一次接受警方盘查时的态度就表现得很可疑。后来我又和她谈过一次,让我进一步确信,琳达认为自己是有罪的。”
&esp;&esp;“你是说,她凭想象就认为自己真的杀了艾莲娜吗?”罗莎蒙德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esp;&esp;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是的,要知道——她几乎还只是个孩子。她读了那本巫术书,对书里的内容半信半疑。她讨厌艾莲娜,就试着用她的形象做了蜡人,念了咒,用针刺穿心脏,再将其烧熔——恰恰就在那天,艾莲娜死了。比琳达更年长,更有头脑的人中间,都不乏对魔法巫术深信不疑的,所以很自然,她相信了书上说的方法全是真的——她以为她的继母真的是自己用巫术杀死的。”
&esp;&esp;罗莎蒙德叫道:“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我还以为——我推测的跟这完全是两码事——我以为她知道一些可能会——”
&esp;&esp;罗莎蒙德不说了。波洛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实际上,你的态度让琳达更加害怕,让她相信自己干的事情真的导致了艾莲娜的死,而且已经被你知道了。克莉丝汀·雷德芬也在这方面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让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安眠药,怎么用就能没有痛苦、一劳永逸地赎罪。你们知道,一旦马歇尔先生证明他确有不在场证明之后,他们就一定得再找个新的嫌疑人。克莉丝汀和她丈夫对走私贩毒的事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决定让琳达来做替罪羔羊。”
&esp;&esp;罗莎蒙德说:“简直太可恶了!”
&esp;&esp;波洛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得很对,她就是个冷血而残忍的女人。对我来说,我感到非常困扰。琳达到底只是孩子气地想试试巫术,还是真的进一步发泄了她的恨意——真的付诸实施杀了人?我想让她对我坦白,可是没有达到目的。当时我确实无法断定什么才是真相。警察局局长倾向于接受是毒品贩干的说法,可我不能就这么顺水推舟撒手不管。我把所有的事实重新仔细过滤了一遍。你知道,就像手头有一堆拼图游戏的碎片,毫不相关、貌似平淡的细枝末节,必须用这些事实碎片拼出一幅完美无缺的图形。这些碎片包括一把在海滩上找到的剪刀、一个从窗口丢下去的瓶子、有人洗过澡可是谁都不承认——这些小事本来无可非议,却偏偏谁都不承认,其中必有缘故,也就是说这些小事显然有些非同寻常之处。这些事与马歇尔先生,琳达,或是毒品贩的嫌疑都扯不上任何关系,但其中的意义是不容忽视的。于是我又回到——将帕特里克·雷德芬视为凶手。有没有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呢?有的。艾莲娜的账户里少了一大笔钱,是谁得到了这笔钱呢?当然是帕特里克·雷德芬。她是那种很容易被英俊男人欺骗的女人——却绝不是那种会受人勒索的女人。她太胸无城府,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根本守不住秘密。那个说有人勒索她的故事,我从未相信是真的。但的确有人偷听到这番话——啊,是谁偷听到的呢?是帕特里克·雷德芬的妻子。那是她的独门故事——完全没有其他佐证。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故事呢?答案昭然若揭,要解释艾莲娜的钱到哪里去了!
&esp;&esp;“帕特里克与克莉丝汀·雷德芬,这两人同流合污作案。克莉丝汀既没有足够的体力掐死艾莲娜,也没有足够的胆量来下手,不是她,行凶的是帕特里克——这怎么可能呢!在发现尸体之前,他的每一分钟都有人在旁作证。尸体——我心里突然想到人体这两个字——躺在沙滩上的人体——样子没什么区别。帕特里克·雷德芬和艾米丽·布鲁斯特来到精灵湾,看到有个人躺在那里。一个人体——假设不是艾莲娜而是别人呢?脸部已经被那顶中国式的帽子给遮住了。
&esp;&esp;“可是事实上只有一具尸体——就是艾莲娜的,那么会不会是——一具活人的身体——有人躺在那里装死?会不会是艾莲娜本人,听从帕特里克的话在开玩笑?我摇摇头——不对,那太冒险了。一具活人的身体——谁的呢?会有谁来帮助雷德芬?对了——是他太太。可是她是个皮肤白皙弱不禁风的女人——啊,对了,可以涂上棕色防晒油。油是装在瓶子里的——瓶子——我的拼图碎片里就有一个瓶子。随后的一切就豁然开朗,呼之欲出了。事后当然要洗个澡——在她出去打网球之前,一定要把身上的棕色防晒油冲洗干净。而那把剪刀呢?嗯,是要把另外那顶同样的绿帽剪碎——那顶帽子是万万不能留下痕迹的。结果匆忙中丢失了那把剪刀,成为这对凶手的一个失误。
&esp;&esp;“在这段时间里,艾莲娜又在哪里呢?再说到这点就一目了然了。我从妖精洞里遗留的香水气味判断,使用这种牌子的两位女士,要么是罗莎蒙德·达恩利,要么是艾莲娜·马歇尔曾经到过妖精洞。既然绝无可能是罗莎蒙德·达恩利,那只能是艾莲娜了。她躲在里面等海滩上的人离开。
&esp;&esp;“艾米丽·布鲁斯特划船离开之后,海滩上只剩下了帕特里克一个人,正是他实施犯罪计划的大好时机。艾莲娜·马歇尔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之后被杀的,可是法医检验时只考虑了罪案可能发生的最早时间。艾莲娜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已经死了——这句话是他们告诉法医的,并不是法医告诉警方的。
&esp;&esp;“另外还有两个问题必须有合理说法。琳达·马歇尔的证词给克莉丝汀·雷德芬提供了时间上的不在场证明。不过那个时间是基于琳达·马歇尔的手表,因此需要证明克莉丝汀先后有过两次机会来对手表动手脚。我发现要证明这一点轻而易举。那天早上她曾经独自到过琳达的房间——另外还有个间接证明。有人听到琳达说她‘这下恐怕迟到了’,可是等她赶到楼下时,大厅里的钟才十点二十五分。第二个机会更方便——只要琳达一下水游泳,她就可以把表针拨回来了。
&esp;&esp;“还有那道直梯的问题。克莉丝汀一直说她有恐高症,不敢站在高处,这又是一个早已精心准备的谎话。
&esp;&esp;“我的拼图接近尾声——每一片都完美到位,天衣无缝。但不幸得很,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些全是我用脑子推理出来的。就在此时,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罪犯技巧娴熟,得心应手,显示出他是多么胸有成竹。我深信帕特里克·雷德芬将来还会重复犯罪。那么他过去的情况如何呢?很可能这不是他第一次行凶。他用的方式是掐死对方,这很吻合他的天性——除了有利可图之外,他还能从杀人中获得快感。如果他曾经杀过人的话,相信他一定也用的是同样的方式。我请科尔盖特警督提供女子被掐案的案例,其结果使我非常高兴。妮莉·帕森斯被掐死在杂树林里的事,也许是帕特里克·雷德芬干的,也许不是——可能只有在考虑到地区因素时还儿作用。但艾莉丝·科里根一案却让我如获至宝,这正是我要找的那种案例。也就是说,它用了同样的方法——在时间上玩花样。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并不像通常那样在被人发现之前,而是在那之后。尸体据说是在四点一刻发现的,而死者丈夫一直到四点二十五分都有不在场证明。
&esp;&esp;“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证人说爱德华·科里根到了松岩茶屋,发现妻子还没到,就在外面踱来踱去等她。其实,他却是一路飞奔到凯撒林——你们当然记得,那里离得并不太远——将她杀了,再回到茶屋来。发现尸体去报案的女子是位受人尊敬的小姐,在一家著名的女子学校里当体育教员,显然和爱德华·科里根毫无关联。她要走很远的路去找警察。警方的法医到五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才开始验尸。所以就像本案一样,警方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报案者所称的死亡时间,而没有另加追究。
&esp;&esp;“最后,我还做了一项试验。我必须很确定雷德芬太太是不是个说谎者,所以安排大家到达特穆尔去野餐。有恐高症的人不会行若无事地走过河水上那道狭窄的独木桥。布鲁斯特小姐就是这样的人,她果然头晕目眩,差点出事。可是克莉丝汀·雷德芬却毫不在乎地跑过桥去,一点儿也没有不适。这是件小事,却是个很好的试验。如果她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都会说谎——那别的话也可能都是谎言。与此同时,科尔盖特警督已经把照片送给萨里郡警方指认过,这是我唯一可以使出的杀手锏,肯定有用。我先哄得帕特里克·雷德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然后突然回马一枪,全力对他发起猛烈攻击,终于使他失去了自制力。听到科尔盖特已经指认出他从前身份的事,终于让他完全昏了头。”
&esp;&esp;赫尔克里·波洛摸着自己的喉咙。“我所做的那件事,”他一本正经地说:“非常非常危险——但我并不后悔。我成功了!我没有白受苦。”
&esp;&esp;大家沉默了一阵,然后加德纳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esp;&esp;“哎呀,波洛先生,”她说,“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听你描述到底是怎么探查出真相的,就像听犯罪学的演讲一样动人——说老实话,这就是一篇犯罪学的演讲。想想看,我的那束毛线和在海水浴场上谈到日光浴的那段话,居然也能在你的分析中作用,真叫我兴奋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我相信加德纳先生也有同样的感觉,是不是,奥德尔?”
&esp;&esp;“是的,亲爱的。”加德纳先生说。
&esp;&esp;赫尔克里·波洛说:“加德纳先生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希望知道一个明智的男人对马歇尔太太有什么看法,就问了加德纳先生的意见。”
&esp;&esp;“真的呀?”加德纳太太说,“你是怎么说的呢?奥德尔?”
&esp;&esp;加德纳先生咳嗽一声,说:“呃,亲爱的,你知道,我根本就没怎么想过她。”
&esp;&esp;“男人对他们的太太总是这样说。”加德纳太太说,“要是问我的意见——在我看来,波洛先生对她可以说是相当宽容,说她天生是个牺牲品什么的。当然啦,说得也对,她本来就是个没文化的女人。正好马歇尔先生现在不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觉得她是个令人心烦的傻女人。我以前也这样跟加德纳先生说过,是不是?奥德尔?”
&esp;&esp;“是的,亲爱的。”加德纳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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