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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井烛影(十八)
待柳七回到房间之?时,天光已经大亮,易微、程彻和霍子谦早已经在房中候着了,每个人的脸上皆是一夜无眠的疲惫。
“沈兄状态如何?”柳七连箱箧都未来?得及从背上卸下,便对程彻问道。
程彻沉痛地摇了摇头,眼眶红红的:“没有,他睡得很沉,连翻身都?不曾有过,我怕他压麻了,就?给他翻了几次身,可是无忧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柳七和程彻的脸色皆是郁郁,易微接口道:“柳姐姐,汪师爷和鲁尽忠的验尸结果怎么样啊?”
柳七将凝滞的目光从沈忘的脸上移开,将自己在牢房中发生的事情?对众人一一道来?,众人的反应同方长庚一样,皆是瞠目结舌,而霍子谦的面?部表情?则更为夸张,直听得不断倒吸着凉气,引得易微频频向他蹙眉。
“柳姑娘,你的意思是,这?鲁尽忠是个替死鬼,汪师爷和沈大人都?是被别人所害?那……那就?是说?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还说?明他很有可能……现在就?在咱们屋外?游荡,等待着下一个时机!?”霍子谦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三?步并作两步从房门边挪开,缩到了程彻身旁。
程彻宽厚地拍了拍霍子谦紧绷的背脊,温声道:“子谦,你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易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讽道:“也?行啊,你们俩就?躲在房里陪着大狐狸,我和柳姐姐出去查案,分工明确,倒是清净了。”
“微儿?,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程彻急道。
身畔的几人压低声音吵吵闹闹,虽是聒噪,却也?莫名温暖。柳七一整夜提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重又落回到因紧张愤怒而灼热的胸腔里。她学着沈忘的样子,出声制止道:“好啦,寒江,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一听柳七喊了自己,易微赶紧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和书呆子连夜将衙门里相关的人问了个遍,其中我觉得最为重要的是牢头儿?和燕隋的证词。”
柳七颔首:“说?说?看?。”
“先说?那个牢头儿?,他说?子时刚过没多久,大狐狸就?独自来?到牢房门口,说?是要夜审汪师爷和鲁尽忠,让牢头儿?将二人提出来?。牢头见是大狐狸命令的,不疑有他,就?依言将鲁尽忠和汪师爷都?提了出来?,让大狐狸审问。大狐狸说?,事涉案件机密,让牢头儿?退避,牢头儿?也?没多想,就?到隔壁的门子里候着。”
“那牢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端,牢头儿?竟是没有听到?”柳七问道。
“这?话我也?问了,据那牢头儿?所言,历城县衙的牢房是仿照锦衣卫诏狱所建,水火不入,声音不闻,哪怕在牢房中大刑伺候,受刑者哀叫连连,旁人也?是断难知觉的,所以门子中根本听不到隔壁牢房内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大狐狸有令在先,让牢头儿?回避,他便更是一推三?六五,放心回门子里斗叶子了。我也?据此求证了同他斗叶子的衙役,说?得也?都?大差不差,应该不是诓骗之?词。”
柳七点点头,思忖了片刻,方问道:“那燕捕头又是如何说?的?”
闻言,程彻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悟道:“对了,无忧曾经跟我说?过,汪师爷被抓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燕捕头了!所以,我一直让兄弟们盯着他呢,难道这?件事是他做的?”
易微摇了摇头:“最奇怪的就?是这?点,我一开始也?认为燕隋的嫌疑最大,可据牢头儿?说?,他是发现出了事后,才着急通知的燕隋,燕隋方从家中赶来?的,而我们大家也?是被燕隋手下的衙役通知才知道大狐狸出了事情?。况且,如果燕隋有了异动,你的兄弟也?早该知会你了,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击杀两人,致伤一人呢?”
“说?得也?是。”程彻低声嘟囔道,接着仰头看?着房梁继续冥思苦想,尽力完成着远超他头脑容量的难题。
“燕隋便是咬定了,此案就?是鲁尽忠畏罪自戕,死前报复大狐狸和汪师爷,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知。而从其余衙役的证词中,也?的确能够证实他有不在场证据,是根本没有办法犯案的。但是……我始终认为,应该就?是他。”易微摸着自己的下巴,坚定道。
“霍兄,你认为呢?”柳七将目光转向缩在程彻身旁的霍子谦。
“我同意易姑娘的意见,那燕隋嫌疑最大。但在审问的过程中,燕隋有恃无恐,对自己的证词颇为自信,似乎是认定了我们手中没有能指认他的证据。”与其余众人的疲倦不同,霍子谦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兴奋与自豪之?色,仿佛只要大家不喊停,他便能为了案子,如磨坊中头顶吊着吃食,眼上蒙着黑布的驴子般,永远勤勤恳恳地转下去。
“证据……”柳七轻声重复着,半晌方才道:“今夜大家都?累了,推敲案情?也?不急于一时,这?便散了,回房休息吧。”
案情?卡在瓶颈,除了鲁尽忠头上的五个指印,众人的确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推敲,易微和程彻一个接着一个打着哈欠离开了柳七的房间,霍子谦踌躇了片刻,见众人没有继续讨论案件的意思,也?只得耸拉着脑袋走出房去。很快,房间中只剩下柳七和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忘。
柳七强打精神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熬煮停当,晾温了之?后一勺一勺喂进沈忘的口中。
柳七一手托扶着沈忘的后背,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两指衔住沈忘的下巴向下一掰,昏迷中的沈忘便极其柔顺地张开了嘴。微热的暗褐色液体,顺着雪白的瓷勺一滴滴滑入口中,沈忘的喉结轻颤,汤药便尽数落入咽喉之?中。
柳七松了口气,沈忘尚能吞咽,可见毒性极强的雷公藤尚未完全损坏他的神经百骸,给了柳七挽狂澜于既倒的机会,可称得上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柳七将一扇屏风立于床榻畔,自己则在房间一角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下。虽然沈忘此时昏迷不醒,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让柳七有些不自在,立上一个屏风,宛若竖起一堵并不存在的墙,让这?种?不自在之?感稍稍消减。
明明是喧嚣的白日,可历城县衙之?中却呈现出一片静夜般的死寂,在这?令人惶惑的安静之?中,累到极致的柳七反而睡不着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顺着美人榻立在地面?上的四脚,攀援向上,毫无怜惜地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酸痛的四肢愈感麻木。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重压吧……
柳七侧转头,凝望着那扇横亘在她与沈忘之?间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想象着屏风后的那人绵长而深远的呼吸,想象着那人脸上始终挂着的温柔而惫懒的笑,陡然间觉得房间中的安静宛若一口无边无尽的钟瓮,扣得她透不过气来?。
“沈兄,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长夜独行久,难觅归途。”无意识的,柳七冲着屏风那端的人自言自语道:“我自小便是如此,认准了自己所行的路断不会有他人相伴,因此,凄风苦雨,形影相吊,倒也?自得其乐。”
“可如今……自己一人呆着倒是不习惯了。”柳七有些自嘲地笑了,清冷的眉目中有困惑,亦有不甘。她痛恨自己陡然而生的软弱,比痛恨那幕后的真凶更甚。
她静静地看?着屏风之?上夺目绽放的牡丹花,似乎在等待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带着颤音的轻笑,可是屏风之?后,依旧是寂然无声。
突然,柳七眸子一亮,翻身坐了起来?。
屏风!那日夜里,在沈忘的书房之?中,她不也?正是在一扇屏风之?后,听到了沈忘与某人的对话吗?如果县衙之?中没有证据,为什么不去县衙之?外?寻呢?既然证据可以向外?出寻,那么人,也?可以。
积压在头脑中的压力与郁结,宛若窗外?的天光一般,彻底亮堂了起来?。柳七的睡意全无,疲惫的眸中也?现出光彩,她展纸磨墨,运笔如飞。心中的积郁既扫,头脑便格外?清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封余墨未干的信笺便已然写就?。
很快,一只花色斑驳如墨迹的信鸽,在历城县衙的角楼上振翅而起,带着柳七的嘱托与期待,向着南方的天空飞去。
舜井烛影(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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