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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仰起头,看着易微被正午的日光映亮的脸,她的眼睛里藏着某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雀儿,你才?是她短暂的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后一丝诚挚的善意。”
***
待众人?完成各自的任务一起回到县衙之时,已是暮色四合,西天?的最后一抹晚霞被夜幕吞入腹中,化作繁星漫天?。县衙西侧的角楼上,沈忘凭栏而立,衣袂飘飞,静静地凝望着济南府的万家?灯火。
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沈忘没有回头,面上却逐渐浮起浅淡的笑意。
“师父曾劝你,太阳要多晒,月光却要避着些,沈兄,更深露重,该歇了。”柳七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却也未做强求,反而与沈忘并肩立于角楼之上,看着天?地间流溢的橙红与萤黄。
“停云,你说这命运多吝啬,万家?灯火里却偏偏容不?下属于陈文哲与裴柔姑娘的那?一盏。”
柳七知道沈忘还耿耿于怀于今日的案子,他们翻遍了陈文哲的书房和新房,却没有找到一封这对?儿苦命鸳鸯的往来书信。裴柔家?里更是连原先属于她的房间都撤走,堆放上了沉年积累的杂物。好像双方父母都在刻意抹去二人?曾存在过的痕迹,只有那?个名?为雀儿的小丫鬟,还念念不?忘两人?郎情妾意的甜蜜。
柳七叹了口气,刻意转移了话?题:“沈兄,明日便要复审了,你想好要怎么查问了吗?”
沈忘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寻到的证据,的确可以帮助我们还原整个案情,可惜,却没有一条能够直指凶手,让他无所遁形。停云,你也知道,我从不?愿动?用刑法,唯恐屈打成招,所以明天?是场硬仗。”
“你担心他们不?肯认?”
“只要没有一针见血的证据,他们必然不?肯认,现场洒扫得那?么干净,他们早就做足了准备。”
柳七微微挑眉,从脑海中翻找着可以想对?照的回忆,鼓励道:“准备充足的凶犯我们也并非没有遇到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最可怕的并非准备充足的凶犯,而是急流勇退的苦主。”
柳七不?由得一怔:“苦主?”
沈忘将整个身?子都趴伏在栏杆上,看向脚下的土地,这是他不?畏艰险选择的道路,亦是他与朋友们决意要捍卫的城府,而现在,他想要保护的,却即将成为他需要对?抗的。
“今日在陈府,我们并没有见到陈夫人?,府邸上乱成一团,喜帐挽幛交相辉映,在这种情状下,有什?么事?情会让当家?主母离府呢?她又?去做了什?么呢?”沈忘无奈地笑了笑,格外疲惫:“这个答案,我们明日便会知晓了。”
歧路冥婚(十)
“你?说什么?,息诉!?”蒙蒙的天色中,程彻和霍子谦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老夫妇。
他们俩是被易微支使出来买草包包子的,这一味济南府的名吃,若是不提前排队是决计买不到的,是以天色才刚亮,程彻和霍子谦便着急忙慌的出门了。草包包子的东家木讷寡言,每日只知绕着灶台转悠,人送绰号“草包”,可是经?他手包出?的包子,汤汁饱满,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流油,齿颊存香,易微吃过一次就再难忘怀,这几日天天都嚷着馋,程彻自是没?有二话,每日来都是第一个到店的。
可是今日,他与霍子谦刚一踏出县衙大门,就看见?雾色空蒙的天色里,影影绰绰地蹲着两人,正是前几日击鼓鸣冤,哭得?昏天黑地的裴氏夫妇。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蹲在县衙门口巨大的泡桐树下?,看上去瘦影伶仃,让人见?之生怜。
程彻还以为二人是来追问案情进展的,刚准备说些安抚之语,却得?到了裴氏夫妇想要息诉的消息,当下?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你?们为什么?要息诉啊?裴姑娘是怎么?死?的还没?查明白呢,你?们……你?们便不告了?”程彻叉着腰,只觉心头无名火起,无处排解。
“程捕头,草民回家想了又想,还是不愿再给大老爷添麻烦了,毕竟小女是自戕,若还是死?咬不放,小女的在天之灵也难安啊!”裴从紧张地搓着手,不断地垂首作揖,若是不明就里的围观者从旁看着,也许会认为是程彻以势压人也未可知。
“不是,这和添不添麻烦有什么?关系!谁跟你?说裴柔是自戕了,我们明明查到……”程彻气得?口不择言,胳膊肘却不轻不重地被身旁的霍子谦撞了一下?。
霍子谦温声道:“裴老丈,这衙门也有衙门的规矩,你?既是击鼓鸣冤,沈大人也受理了,这诉便不是你?说撤便能撤的,更何况现在案情正在查实中,你?难道不想知道裴姑娘死?亡的真?相吗?就像你?之前在堂上说的,全须全尾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只一夜之间,便自戕了呢?”
“可是,草民向大状问过了,府县的老爷们也是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要苦主不再吵闹,息诉也是所?有人乐享其成的啊!毕竟,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着的。”裴从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但是态度却是格外坚定。
“别的老爷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但是咱家老爷不这样!案子是你?们想查就查,想息就息的?这是谁家的规矩!”程彻双拳紧握,只觉憋在肺里的一口怒气要炸开了。
“程捕头若是气不过,草民便认下?该挨的板子,草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程捕头若是觉得?这样解气……”
“这跟打不打板子有什么?关系!我问的是这个理儿!”
“民妇愿意替自家老头子挨这顿板子!咱家已?经?家破人亡了,若是老头子也被打了板子,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一旁的裴赵氏扑通一声跪下?了,嘤嘤怯怯地哭了起来,全身如?打摆子般颤抖个不停,眼泪也恰到好处地啪嗒啪嗒掉下?来。
“倒成了我欺负人了!?”程彻简直被气乐了。
“既然二位打定了主意要息诉,那便把息诉的状纸给我吧,由我代为转交沈大人。”霍子谦叹了口气,冷静道。
“子谦!”程彻还想反抗,却被双手接过状纸的霍子谦挡在了身后。
见?霍子谦收下?了状纸,裴氏夫妇长出?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连连叩头作揖地离开了。
霍子谦将状纸叠了两叠拢入袖中,却听身后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他回头看去,只见?程彻一拳打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石狮子的脑壳竟被硬生生打碎了一块,程彻的拳头也见?了血,正又气又疼地龇牙咧嘴。
霍子谦骇了一跳,赶紧上前劝慰:“程兄,可别伤了骨头!”
“伤了骨头死?不了人,气倒是能把人气死?!”程彻气得?破口大骂,“这不就是俩老泼皮吗!若是在以前,我……我绝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什么?玩意儿!”
霍子谦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声分析道:“程兄还没?看出?来,这是背后有高?人啊!两个赤脚百姓哪儿知道什么?息诉什么?状纸,这些信息又是谁透露给他们的?那个大状又是谁请的?就凭裴家的财力,能请得?起大状吗?孔子曾言,听讼吾犹人也,比使无讼乎。自古以来,衙门追求的便是‘无诉’,而‘息诉’则是达成‘无诉’最简便的方法,所?以这普天之下?,除了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哪个县令不对‘息诉’求之不得?呢?他们也是看准了这点,知道就算闹到皇城根,苦主都息诉了,县令还抓着不放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这才敢大摇大摆地来找咱们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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