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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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第1页)

&esp;&esp;牛五嗯了一声,也不应答,原来他本是吕方麾下的军士,在攻杭州时断了两根手指,无法再开弓放箭,于是便依律分了田土,娶了妻子,到一个村子里当了个三老,他本来就是个精强汉子,又有些积蓄买了耕牛,官府对其又颇为优待,无论是劳役赋税都是从优,几年下来,论光景在村中倒是数一数二的,让许多旧户艳羡不已。

&esp;&esp;正当两人闲谈的时候,远处道路上升起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尘埃;在这些尘埃之上,无数火星在阳光中闪烁。

&esp;&esp;“咦!好大的扬尘呀!五哥,这是什么呀?”那光背汉子盯着远处的扬尘,能有这么大的动静,该是多大的车队呀!他等不到牛五的回答,回头一看,却发现平日里遇到什么为难事都是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牛五此时却是脸色凝重,好似有什么要紧事即将发生一般。

&esp;&esp;牛五突然厉声道:“你快回村一趟,挑十几个精壮汉子,弄些凉茶汤到道边来!”过了片刻,牛五发现那光背汉子兀自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扬尘,不由得怒道:“看什么看,大军就要到了,还不快去!”

&esp;&esp;那光背汉子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应了声,向村子跑去,只留下牛五一个人站在耕牛旁,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阵势,莫非主公亲自出征了?”

&esp;&esp;吕方坐在马上,他此时身上穿的那幅盔甲正是沈丽娘替他挑选的那幅,再配上座下那匹特别挑选的黑色阿拉伯公马,整个人仿佛就像一颗星星那样耀眼。在他的两旁,簇拥着镇海军的精华——殿前司左右二厢的主力,锋利的枪矛好像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运送辎重的车辆和民夫塞满了道路,甚至还有攻城臼炮这种超越时代的火器;在这支强大军队的前面,还有苏、湖二州的土团兵、数万亲兵,配合他们的是强大的舟师,他们将从海上进入长江,从背后包围润州——江南运河的终点;在他们的后面则是数以万计的民夫和补充兵。一想到这十万以上的人们都归自己指挥,吕方的头脑就不禁有一点轻微的眩晕。

&esp;&esp;“主公,前面有条汉子跪伏道旁,说自己是附近村落三老,想要见主上。”一名侍从赶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道。

&esp;&esp;“哦?”吕方一愣,不禁有了微微的好奇,套着这样一套金碧辉煌的外壳骑马行军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

&esp;&esp;“带那厮过来吧,来人,替我换身衣服!”吕方费力的取下头盔,在这种天气下打扮成这样完全就是受刑。待到吕方换好衣服,侍从已经将一名有些局促不安的农夫带了上来,正是牛五。牛五相距吕方还有四五丈外边跪伏在地,颤声道:“小民牛五拜见大王!”

&esp;&esp;“你也是淮上人?”吕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人。

&esp;&esp;“不错,小子也是淮左人,家乡离七家庄也就百余里路!”牛五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举起右手,现出残缺的手掌:“我是跟着陈司马一同到湖州来的,积功到了伙长,攻杭州时丢了两根手指,没法再拉弓了,便到了这边村子里当了三老,算来也有七八年了。”

&esp;&esp;“喔!原来是同乡父老,来人啦,取个胡床来,也好坐着说话!”他乡遇故知乃是“四大喜”之一,吕方也不能免俗,侍卫里立刻在道旁的小丘上搭起了一个帘幕,吕方坐下后,笑着问道:“五郎,你这几年日子过得如何?家中可有短少的?有几个孩儿?”

&esp;&esp;牛五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后来看到吕方完全是一副乡党唠家常的模样,也渐渐放开了,笑道:“某家在军中时积攒了些财物,有司又划了田土。在村中便买了农具耕牛,又不用服劳役。这边田土厚,陂塘也修得不错,无有水旱之苦。这几年着实打了不少粮食,又生了五个孩儿,若不是他们年纪还小,小的这次也送来随主公出征!”

&esp;&esp;听到这里,吕方微微一愣,古时出征打仗一向被百姓视为畏途,除非是淮上那种没有其他活路的情况下,很多时候百姓往往宁可自残,也不愿受干戈之苦。这牛五却这般说,倒是蹊跷得很。想到这里,吕方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嘻嘻的问道:“五郎你这莫不是哄骗某家了,天下间岂有愿意送孩子去打仗的父母?”

&esp;&esp;牛五听吕方说他撒谎,不由得涨红了脸庞,急道:“我是随着主公一同打到江南来的,一家人都是拜主公所赐,此番您出阵我们自然要持戈跟随,这还有什么假的。主公若是不信,某家便发个毒誓便是!”

&esp;&esp;“不必不必了!”吕方笑道,听这牛五话语,他在村中过得甚好,古时农人往往聚族而居,像他这种外姓人偏又饶有财货的,若无官府支持,如何安居的下去,这般说来,他说要将儿子送来从征倒也不是真心话。看来这些年来自己不断将退伍伤残士卒安置田地,总算是开始开花结果了。想到这里,吕方便宽慰了五几句,又赏了他一点财帛,让其回家了。

&esp;&esp;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块一般,镇海军大举动员的消息也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先前张灏曾经想要以巩固江东防务,事权统一的借口,将徐温调出广陵,担任浙西观察使,后来张灏为徐温火并,自然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淮南江东宣、润、常三州依然是各自为主,求救的信笺便如同雪片一般向广陵飞去。

&esp;&esp;广陵,淮南节度使宅,由于新任淮南节度使杨隆演年岁尚幼,所以他平日里都住在母亲府上,平日里徐温便在这里处理政事。徐温吸取了张灏失败的教训,虽然将军政大权死死的抓在手里,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谦退的样子,对于资历老于自己的老臣十分恭敬,也从不要求升迁官职,在使宅中处理政事时也只是在偏殿,正殿却是空着的,晚上还是回自己府中休息,以示自己只是暂时代理未成年的杨隆演处理政事,并非篡权夺位,免得授人口实,惹来祸事。

&esp;&esp;偏殿中,只有二人对坐商议,正是徐温和严可求二人。严可求看了几封求救信,对徐温说:“将军,此番吕贼倾巢而出,号称十万之众,不可小视呀!”

&esp;&esp;徐温点了点头:“十万恐怕是没有的,不过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五万人,看他这架势恐怕是要把江东三州一股脑儿全吞下去了。”徐温这般判断倒也是常理,五代时候各家藩镇人口财力都不充裕,南方藩镇由于领地开发上还很落后,更是如此,一般有个三万人就是灭国之战了,便是如此,也往往是速战速决,少有积年累月的相持战,吕方也是积攒了五六年的家底,才敢这样大动干戈。

&esp;&esp;严可求眉头皱了皱,相对于徐温,他处于一个旁观者得位置,对于淮南和镇海军的实力对比有更清醒的认识,而且由于他一直矢志报仇,对于吕方的了解要透彻的多。经过多年的收集和分析,他发现吕方自从起事以来有个特点: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将对手打得无法翻身。由此而来,严可求突然觉得吕方此番大动干戈,绝不只是想要拿下江东三州便会作罢。

&esp;&esp;“严先生?严先生?”徐温看到严可求坐在那里闭眼不言,好似发了什么魔怔,问道:“我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esp;&esp;大侵攻实情

&esp;&esp;实情

&esp;&esp;“不只江东三州,莫非还想一统天下不成?”徐温随口应道,可随即便醒悟过来严可求方才所说的并非玩笑。徐温稍一思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答道:“这不太可能吧,朱温篡位之后,树敌甚多,尤其是与河东连战不利,已经无暇南向。只凭吕方镇海一军,就像并吞淮南,这岂不是蛇口吞象吗?”

&esp;&esp;严可求慢慢的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凝视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在梦游一般:“并吞他是做不到,但打散了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主公你掌权不久,威信未立,若是战况不利,只怕外州只会坐观成败,并不会倾力来救。吕方那厮倾巢而来,只怕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esp;&esp;“这野战胜负甚是难料,他这般倾巢来攻,若是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只怕连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家底悉数都赔出去了。田覠、安仁义便是例子,吕方也是看在眼里的,我看他昔日行事十分求稳,没有七八成把握绝不动手的,严先生这次只怕是猜错了,我估计吕方不过是想趁着危全讽作乱,想要来沾点便宜罢了。”

&esp;&esp;严可求见徐温并不同意自己对吕方的判断,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入脑,那种伤疤纵横的丑脸便肌肉,青筋暴露,喉咙中更是气流冲击,发出咯咯的声响,配上他那张伤疤纵横的丑脸,若是夜里让生人见了,只怕三魂七魄里立刻少了一半。徐温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严可求本来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年少时又喜读老庄之学,虽然行事并没有如魏晋之士一般旷放,但对功名利禄也是淡泊的很,后来虽经历大变,性格也只是由随和变为阴狠,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他养气功夫又高,在徐温的记忆里莫说是发怒,便是动颜色都是极少见的,此番见他这般模样,徐温还以为对方是羊癫疯发作了。

&esp;&esp;“严可求,严可求?”徐温一面喊着心腹的名字,一面伸手去抓住严可求的双手,防止对方病症发作时误伤了自身。徐温手刚触到严可求的皮肤,便只觉的手腕一痛,半边身子一麻,便失去了知觉。徐温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呼救,突然手腕一松,身体又恢复了知觉,只见严可求满头大汗淋漓,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呼救声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esp;&esp;严可求稍一定神,便已经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回忆了一遍,接着他猛地跪伏在地,沉声道:“可求方才旧疾发作,神智混乱,竟敢向主公无礼,臣下惶恐之极,请主公治罪。”

&esp;&esp;“罢了,严先生你又不是有意为之,何罪之有!”徐温抚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右手手腕,惊疑的看着眼前的严可求,这个永远戴着一副神秘面纱的谋士重心(1)

&esp;&esp;重心(1)

&esp;&esp;严可求伸出未曾受伤的左手,在几案上的茶杯中沾了点水,便在桌面上写画了起来。严可求动作甚快,不一会儿一副江南东道略图已经跃然桌上,画完后,他轻咳一声,对着桌面说道:“将军,先以李简为浙西观察使,前营都统,以常州为驻节处,节度江东诸州州兵抵御吕贼兵锋。主公可领大军缓缓渡江,屯于润州,为持久计,待机而动,必可保证完全。”

&esp;&esp;徐温也是久历兵事的,听了严可求的谋划,也明了了对方的大概方略,长江中下游有两处重要渡口,一处是京口,北临大江,南据群山,为江南运河的北口,江北就是广陵;还有一处为采石矶,与对岸的和州相对,这两处渡口如今都位于润州境内。自三国以来,定都金陵的东吴,南朝诸帝,没有不在这两处留驻重兵把守的,原因无他,控制了这两个要点,不但可以防止敌军跨越长江这一地理障碍,还能抵御顺上流而下的强敌,同时确保己方军队的机动,从而取得巨大的军事利益。而经过了数百年的今天,虽然由于隋代一统中国之后,为了防止江南重新出现的局面,夷平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建康台城,重新挖掘了京杭大运河,江东地区的中心和经济中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在未来的淮南与镇海军战争的过程中,谁能控制住这两个渡口,谁就能享有巨大的优势,严可求建议让李简统领浙西之兵,前出至常州,为己方大军展开争取时间,而徐温领大军屯扎在润州,进可以支援前方李简,退可以屏蔽广陵,不能不说是一招妙棋。

&esp;&esp;严可求谋划完毕后,本以为徐温会立刻接受,却没想到徐温坐在几案前,眉头微皱,一副为难的模样,暗想莫非是自己方才哪里说错了,正思量间,却听到徐温低声道:“严先生,这个节骨眼上,我可离不开广陵呀!”

&esp;&esp;徐温话音刚落,严可求就明白自己方才是哪里出错了。他方才的计划从军事上来讲的确没有问题,可从上就大错特错了。徐温手中的权力是通过弑杀和火并得来的,只不过因为杨隆演在他的手中,他才能够控制淮南军这个庞然大物,在这个外有强敌的节骨眼上,徐温领兵渡江,如果有某个野心家,效徐温故智,发动兵变将名义上还是淮南之主的杨隆演挟持在手,那时候只需一封敕书,徐温的脑袋就会被挂在广陵城门上,和张灏等故友去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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