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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虽说书写摹本的都是些久负盛名的长辈,但崔渊骨子里确实沉淀着魏晋名士的狂性,也不甚在意这是在天家父子面前,便娓娓评述起来。他年纪轻轻,在外又素来显得颇具锋芒,因而用词也格外犀利,完全不给那些长辈面子。虽说评点得都很有道理,但也因锋芒毕露的缘故,多少略有些偏颇之处。最终,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十几幅字,写得最好的,也不过得王右军七分神韵而已。”
&esp;&esp;圣人听得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分明从未见过真迹,评别人倒是毫不留情。也不知你自己临摹起来,是否能得七分神韵?”
&esp;&esp;崔渊遂脸皮很厚地接道:“圣人让臣看摹本照着书写,自是顶多也只能得七分神韵。若是瞧了真迹,再能揣摩些时日,约莫便能得八九分神韵罢。”当然,具体要揣摩多久,方能得八九分神韵,他却并未说死,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esp;&esp;李治也跟着道:“阿爷,子竟也工于行书,不如让他试上一试?说不得,阿爷这面墙上又能挂上一幅好字呢?”
&esp;&esp;两人的目标实在太过明显了,圣人心中一清二楚,便道:“原来你们口口声声说是请教,其实就是冲着这《兰亭序》真迹而来的。倒是让你们想了个巧法子,哄得我心里生出好奇,不知不觉便松了口。”他是王羲之的脑残粉,拿出偶像所书的真迹自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因方才心里存了一口怅然之气的缘故,转念想了想,便又答应了:“罢了罢了,便暂时交给你们欣赏些时日罢。不过,只得一个月为期,不许赖着不还。”
&esp;&esp;李治回道:“阿爷,我和子竟哪里像是赖着不还之人?”
&esp;&esp;圣人瞧着两人笑得十分欢快、依稀仿佛摇起了背后蓬松的狐狸尾巴,不由得嘀咕道:“哪里都像。”眼见着心腹宦官将装着《兰亭序》真迹的玉盒捧了出来,他又是心疼又是懊悔,禁不住又叮嘱道:“记住,以一个月为期,不许耍赖。另外,子竟你的府试准备得如何了?别因临摹这《兰亭序》,反倒误了科考。”
&esp;&esp;“圣人尽管放心,半点不会耽误府试。”崔渊笑着应道,“臣与大王都说好了:臣白天观赏法帖、临摹法帖,晚上准备科考;大王白天与臣一同观赏临摹法帖,晚上再带回宫继续揣摩品鉴。”
&esp;&esp;李治的晋王府已经建好了,足足占了保宁坊一坊之地。保宁坊虽然在朱雀大街上,但距离城南门明德门也只隔了一个安义坊而已,离北边的皇城、宫城格外遥远。爱子心切的圣人自是不愿意让他去住晋王府,便借口让他留在长孙皇后身边侍疾,一直将他留在宫中、留在身边。此时听得《兰亭序》晚上还会随着嫡幼子回宫,圣人这才露出了笑容:“雉奴,你们若有什么发现,记得及时与阿爷说。你们俩每天的摹本,也带回宫让我看看。”
&esp;&esp;李治自是立即答应了:“阿爷既然要看,也须得给我们些评点才好。如此,子竟才能书写出得王右军八九分神韵的摹本。至于儿子,也努力写到五六分罢。”
&esp;&esp;圣人抚着长须,满意地笑起来:“评点自然是不会缺的,你们二人到时候可别觉得我严苛。我几乎每日都看这《兰亭序》,虽说摹本尚有不足,但评点摹本却是人人都不及我的。”他话语之间颇为自得,李治与崔渊便忍不住簇拥着他到书案前,亲眼看他书写一份摹本。
&esp;&esp;三人书书写写,趣味盎然。崔渊也用行书写了一遍《兰亭序》。他的书法并不似王右军那般自然圆融、已臻化境,而是笔走龙蛇、潇洒自若、隐藏狂势。圣人见了,评点道:“想是你近来一直练习草书,行书中也多了几分狂意。论起来,草书或许更适合你的性情。”
&esp;&esp;崔渊回道:“臣的阿爷还叫臣练习虞公、欧阳公和褚公的楷体,再多写一写汉隶与秦篆,磨一磨性情。他说,若不将臣的棱角打磨得圆润些,在官场上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反倒容易折断。”
&esp;&esp;圣人摇摇首:“你虽有狂性,却并非不通世事之人。你阿爷也是担心过甚了,就许他怀着胆气,不许你所向披靡不成?而且,以你的言辞脾性,若能入御史台,便是大善。”
&esp;&esp;崔渊却道:“回圣人,臣在京城里待了两年,早便有些待不住了。与其天天念想着离开长安继续周游大唐,倒不如求个外放,去个山清水秀之地得好。”
&esp;&esp;圣人与李治闻言,都怔了怔。而后,圣人便应道:“也罢,勉强将你留下,也没什么趣味。你想好了要去何处,到时候尽管与我说便是了。”
&esp;&esp;崔渊自是赶紧拜谢,又压低声音道:“此事臣的阿爷暂时不知,还望圣人与大王替臣保守这个秘密才好。”
&esp;&esp;天家父子两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都有些期待起来:明年崔敦得知他外放的消息的时候,脸色又会有多精彩呢?崔家父子俩相处的方式一向很独特,那时候的场面一定很有趣罢。
&esp;&esp;而后,崔渊淡定地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帖子,放在书案上。李治仔细一瞧,笑道:“这是谁仿造了你的文会帖子?若不是深知你笔迹的人,恐怕都辨不出真假。子竟,想不到你的笔迹也有摹本了。”
&esp;&esp;圣人看了看,不以为意道:“不过得三分神韵罢了。子竟的笔意特别,难以模仿。尤其有几个字,大概未能得见你的笔迹,便索性自己写了,更有些不伦不类。”
&esp;&esp;“臣刚见到时,也颇为意外。还想着要时刻带着这帖子,寻出写帖子之人,好好询问一番。臣的文会也没什么名气,何必仿造帖子与别人?若是想来,便给我投书帖、画作就是了。随手临摹便有如此功力,想必于书道也颇为精通才是。”崔渊道,“不过,方才见了这面墙上的摹本,臣忽地便豁然开朗了。臣欲一观《兰亭序》,还能请大王一同想方设法从圣人这里借来。许多人仰慕诸公的书帖,却只听闻他人评说,从不曾亲眼见过。如此,倒不如将我收藏的书帖真迹都拿出来给众人临摹,也好教更多人能品鉴大家之作。当然,有人如此欣赏我的行书,我也不吝当场写就,让他们留下摹本。到时候,将上佳的摹本都挑出来,让擅书者多临摹几份,集结成卷轴,也好教更多人能窥得书道门径。”
&esp;&esp;圣人双目微眯,忍不住颔首笑赞道:“此举大善。世家子犹可寻得先辈法帖效仿之,寒门子却遍寻不着练习书法的好法帖。将摹本散发出去,寒门子弟都可得益于此。趁着各州解送的举子到长安,还可令他们将这些摹本卷轴带回去修习临摹,惠及天下寒门子。”
&esp;&esp;李治便道:“子竟,你想出了这般好主意,我也帮不得你什么,只能将我所藏的那些名家真迹都拿出来了。”
&esp;&esp;崔渊立即拜谢他:“需要大王帮忙的时候还多得很呢。首先,评选摹本只我一人定是不够的。且大王也有擅长临摹之书体,不妨也参与评选罢。若是此事能成,天下文人士子便都受了圣人与大王的惠泽。”
&esp;&esp;圣人挑眉笑问:“你出了主意又操持此事,雉奴也帮着出了名家真迹、还须临摹评选,我却是什么事都不曾做,何处泽被天下文人士子了?”
&esp;&esp;崔渊指了指李治抱在怀中的《兰亭序》真迹,坦然道:“这一幅《兰亭序》真迹,便抵得过大王与我所有的收藏了。是故,圣人的惠泽日后必将传遍天下万民。”
&esp;&esp;圣人听了,龙心大悦,仰首大笑起来。
&esp;&esp;就在此时,宫人传话道:“司徒(长孙无忌)、谏议大夫(褚遂良)求见。”圣人立刻让身边的宫人将书案收拾干净,又对李治、崔渊和颜睦色道:“方才的主意很是不错,《兰亭序》便许你们多留一个月。去罢,去罢,若摹本集成了卷轴,别忘了给我带一卷。”
&esp;&esp;“头一卷便献给阿爷。”李治满口答应,便与崔渊一同行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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