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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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第2页）

&esp;&esp;景弦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有径直跌坐进雪地里。想来我如今的身子已受不得这浸骨裂心的寒。

&esp;&esp;瘦骨嶙峋，苟延残喘。面前的人是谁啊。

&esp;&esp;我目眦欲裂的模样想必很丑。不似当年在他面前撑着下巴拿起笔笑闹的自己。他也不像当年站在云台上神采飞扬地讲着牛郎织女的他。

&esp;&esp;当年一别，我果真只走了六年？许是我太蠢笨记错了年份。白云苍狗，海枯石烂，其实我与他都已垂垂老矣。

&esp;&esp;“小花……”我依旧极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望着我，却忽然笑起来，眼角的褶皱像是伴君幽独的石榴花，“你长高了。”

&esp;&esp;好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许是风雪迷了，忽而泪眼婆娑。

&esp;&esp;有一点我要说明。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小衰蛋捡吃捡喝将自己拉扯大已是不易，实在没有厚积薄发的力量于身高上蓄力再长一长。

&esp;&esp;十七岁之后我没再长过。若他挺直背脊瞧我，就会发现我和当年一样矮。

&esp;&esp;敏敏姐姐当年对酸秀才说，“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踽踽独行。鸡蛋也不会缺了你的。”可见鸡蛋的重要性。多吃一吃是真的很补身体。至少不会让人勾腰驼背罢。

&esp;&esp;景弦的妻子会督促他吃鸡蛋，敏敏姐姐走了之后，就没人督促陆大哥继续吃下去了吗？我很费解。他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esp;&esp;还有伞上的字，他为什么写得如此颓丧？当然了，我觉得人的字迹也是会随着岁月的打发而产生变化的。譬如我从前的狗爬字演化为如今的字体，也经历了好一番血的磋磨。

&esp;&esp;“你……”景弦将我扶得很紧，承受了我全部重量。我想我此时应当争气，好歹凭借自己的努力说出一句话来，“陆大哥你……”

&esp;&esp;说不出，我仍旧说不出。

&esp;&esp;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这六年有没有自己好好吃鸡蛋。他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还有，他为什么要将花伞和风铃挂在檐角？为什么要在伞上题词伴君幽独？

&esp;&esp;可惜的是一个个问题嵌在喉咙全都吐不出来。

&esp;&esp;他蓦地轻笑，将我手中的伞拿了去。他垂首开伞时，我见他鬓边有丝丝银白，不晓得是不是有雪落在了头上的缘故。

&esp;&esp;他将伞撑开，挡在头顶。将周身映出一片浅红。静默许久，他对我道，“小花，坚强一点。”

&esp;&esp;我们重逢后除却寒暄，他对我的找景弦补衣裳

&esp;&esp;敏敏姐姐的风寒反反复复，大夫说应是落下了病根，别无他法，只得好好养着。自三月前大夫摇着头说了这话以后，敏敏的爹娘就再不准她外出去找酸秀才。

&esp;&esp;须知不准归不准，做不做也还是从心。我始终相信，敏敏姐姐的病情应当是随着她见酸秀才的次数逐级递减的。

&esp;&esp;敏敏姐姐和酸秀才坐在码头看夕阳，我一个人坐在夕阳下面看着他们。

&esp;&esp;寻常上天好歹还会给我匹配一个小春燕罢，今日他不知哪里去了，我觉得就我一人在大型成双成对现场这般翁脱脱地把他们干望着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esp;&esp;夕阳圆圆地，矮矮地，被水托在面上，染红了云彩和长河。别人眼里一定还有其他模样，说不准敏敏姐的眼中就是个爱心形状。只是我觉得像个饼子，大概是因为饿了。我就日常饿，它就日常像饼。

&esp;&esp;让孤身一人的我望着成双成对的场景好残酷，让饥饿的我望着夕阳饼子也好残酷。

&esp;&esp;我只好看着那些纵然平庸却为了生计碌碌的人，他们来来往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河上漂泊的船只更不知道究竟是要开往什么地方，反正永远都在漂泊就对了。

&esp;&esp;“我曾经教导小花，不要将自己托付给甘于平庸的男人。”

&esp;&esp;我忽然从酸秀才的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饶是我再不想看到他们配对的模样，也还是忍不住愣愣地抬起头。

&esp;&esp;酸秀才望着夕阳，平静地对敏敏说道，“我十分喜欢那个说出‘书尽天下悲妄事，笔题江山风流诗’的少年。只可惜，我已摸不准他还在不在这世上。相识十多载，我好像，很久没和他写过信了。”

&esp;&esp;我似懂非懂。年初他给我开小讲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文人的世界真奇妙，拐个弯又抹个角。

&esp;&esp;我抠着码头的石板，因为自己的没有文化而酸唧唧地。

&esp;&esp;若非我后来遇到容先生，我对酸秀才的印象会一直停留在吞吞吐吐、酸不溜秋上。容先生告诉我，文人之间的拐弯抹角叫做九曲回肠。越是缱绻反复，越是直说不得。

&esp;&esp;而今的我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听他们九曲回肠。毕竟那个令我九曲的人还在解语楼里，令我回肠的饼子也还在小贩的手里。

&esp;&esp;饼子和景弦比起来稍逊一筹，我抹开裤腿儿往解语楼跑。当然，没钱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的选择。

&esp;&esp;不料太过跳脱，正面撞上一辆奢侈镀金的马车，若不是常年躲避打手嗡进琴房使得我身姿敏捷得还算可以，我险些就要命丧于马蹄子底。料想花神娘娘不愿意她的座前小官死得这么窝囊，万幸、万幸。

&esp;&esp;翻身滚出蹄底时我不慎被马车角挂破了衣襟，还没来得及惋惜我敏敏姐刚为我缝补好的补丁，又听见马儿在我脑袋边长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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