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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正元帝面前却不再打,去岁冬日雪下得晚,春日里有几州受了虫害,两人草拟了赈灾折子送到正元帝的跟前,看见三皇子秦昱躬身侍候汤药,眼光却不住往两人身上扫。胡成玉依旧是笑团团的,觉出秦昱在看他们,侧身对着秦昱点头施礼,袁礼贤却无不斜视,站得直挺挺的,倒像朝中人给他起的外号那样,就似一根苦竹。两人回事,秦昱就在一边听着,正元帝没赶他出去,两人就当这屋里没有他,把如何赈灾,春日再发稻种,秋日里还要发一拨赈灾粮以济万民。说完了又说起边关的乱像,贺明达不等魏宽到,就举旗反了,说皇帝要拿全军战士给太子陪命,草皮雪洞哪一处没有找过,太子的命是命,自家的性命更是要紧,难道没了一个人,就要他们全部伸着脖子等刀来,天下绝没有这样的道理。魏宽原是想去劝一劝亲家的,或是压着他不叫他反,捆了他上京城去请罪,细数功劳,命也能保得住,谁知快马未到,先接到战报,痛心之下也得先调兵。贺明达连占三城,知道来的人是魏宽,把魏人杰捆起来推到城头,就在城上喊话,劝他一并反了,魏家虽有一个大儿子还在京城,可还有一个二儿子在边关,也不算绝了后。他们兄弟两个替正元帝豁出命去打天下,真成了事,原来许诺的共享天下富贵就成了泡影,反把他派到边关,让他在这苦寒之地戍边,早知如此,当年就不下山来,就在山上当个寨主,有酒有肉有女人,岂不比当将军快活。魏宽若说要攻,那么这个儿子再保不住,手上搭着箭,怎么也射不出去,贺明达在城头上又叫了他两声大哥,说得情真意切:“你本就是寨中头把交椅,作甚非得伏于人下,那秦正业不过一个市井混混,若论出身,还不如咱们哥俩,当年卫王那一战,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他本就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也该叫他尝尝这个滋味。”跟着又道:“若是咱们兄弟一同起事,这头把交椅自然还是老哥哥来坐,小弟武功谋略都不如哥哥,推举哥哥为先,那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又拍一拍身边捆住的魏人杰:“大哥若是肯了,世侄就是太子,我家中还有余下三个女儿,尽可为妃。”魏宽一面听一面摇头,他既说了这话出来,是怎么也不会降了,心知后头还有援兵到,各地调来的兵马比边关这一片镇守的将士更多,正元帝心中伤痛,也不会低估了贺明达的战力。一时骑马立在城下,是攻还是不攻,头一回箭尖发颤,目中落泪,硬声道:“人杰,是爹对不起你。”城楼上被捆住的魏人杰肩膀一颤,矮身就要跪下去。这么一动,魏宽一眼便看出不对,身形虽然相似,可自己的儿子绝不会这么没有骨头,先时还当他受了拷打,这才披头散发,身上又是破衣烂衫,还道贺明达当真没有顾念兄弟情分,此时一看,是根本就没拿住儿子,拿个假的出来想要糊弄他。这一箭不再犹豫,正中眉心,贺明达与他久不相见,看他箭上威力不减,后退一步,举起盾牌当在身前,魏宽放下弓箭:“好哇,拿个假货来骗我。”一时爱子心切,差点儿着了他的道,若真是心中生了反意,就算发现儿子是假的,那也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只得把领来的兵马都归了贺明达。两边胶着,魏宽死守城下,看见城中夜半还灯火通明,知道儿子还在城里,贺明达正自搜捕,要拿魏人杰来跟自己谈条件,两边皆知只有这二三日的功夫,等到援军一来,魏人杰也就没了用场。袁礼贤把军报送上去,正元帝听过摆一摆手,比原来知道周师良反叛时的声气再不相同,眉间尽是倦色,秦昱便是此时说道:“父皇累了,二位宰相可还有急报?”两人一同祝愿正元帝身体安康,跟着又一起退了出来,在殿门边胡成玉伸一伸手:“袁相请罢。”进了值房两边对坐,春日天气晴好,往年这个日子,都已经预备着要去上林苑踏春,此时宫里却似寒冬天还未过去,宫人太监都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眼角眉梢都凝着冰霜。胡成玉叫值房太监泡了热茶来,把两只手插到袖子里:“今岁的春寒,可真是入朝以来头一回见。”说着抬眉看看袁礼贤,见他依旧不说不动,心里暗骂一声,等奉上热茶急吃一口,握着杯子暖身。又把茶盏往袁礼贤身前一推:“袁相请吃茶。”看他啜饮一口,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储君之位悬空,三殿下年长,四殿下是皇后嫡子,依袁相看,该推举谁才能安定民心呢?”袁礼贤掀开茶盖儿,吹一吹茶上的浮沫,眯着眼睛赞一声好茶:“这是东宫送给胡相的茶饼罢,倒难为你肯拿出来。”胡成玉眉毛一抖,脸上倒没显出不耐烦来,叹息一声道:“国之危矣,袁相就不必跟我再绕弯子了,难道这事还能绕得过你我吗?”袁礼贤饮完一盏茶:“确是该早定储君,安民心安臣心也安君心。”“那么袁相属意哪位殿下?”话都已经说白了,干脆就往白里说,袁礼贤最会玩的一招就是云山雾罩,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么藏着掖着,还不如逼得他把话都说明白。袁礼贤放下茶盏:“胡相此言甚奇,礼法正统如何就当如何,非你我二人能左右。”两人对望一眼,胡成玉托起茶盏,往官帽椅上一挨,叹道:“袁相与我,虽多有不同,可都是一片公心。”袁礼贤不曾接口,闭目养神,两人选的都是是嫡子,虽是礼法正统,却也不是全无私心,胡成玉面上不露,心中却哂,三殿下年纪虽长,却素无贤名,孝子这说还是去岁杨妃身故才显出来的。四殿下尚且年幼,可就是因为年幼,才是可塑之材,三殿下身边可早已经插不进手去了,共同选定了四殿下,再往后的事就各凭本事,袁礼贤一向与卫家不亲近,自己的胜算还更多一些。风起秦昭先是自请带人去边关找秦显,正元帝未允,跟着又下诏令把他从清江召回来,算着日子早五六日就该到了,正元帝先是隔日一问,跟着一日一问,见卫善陪侍在宫中,又问她秦昭可曾来信。卫善手里捧着茶托,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原想叫姑父再忧心这些,二哥与大哥兄弟情深,送了信来说是……说是病了,这才耽误些时日。”秦显已死,就算是正元帝不曾说出口,那也已经是朝野上下已经默认的一桩事,只等正元帝肯点头,这才拟谥号告太庙办丧事,可这句话,正元帝短时间内还说不出口。正元帝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才刚刚能撑着坐起来,听说秦昭病了,阖了眼良久叹息一声:“昭儿是个好孩子,赶紧叫太医去看看。”后一句是跟卫敬容说的,卫敬容点一点头,奉了茶给他,他看着卫善落泪,倒也不是全然疑心,兄弟之间这点情谊还是真的,就算往后难说,秦昭此刻也还没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宫里数得上份位的一个个都眼看着瘦下去,卫敬容每天白日黑夜都要给菩萨上香,发愿吃起素来,若是长子平安,这辈子都吃素,愿为天下寺院捐金身。她背着人哭,在正元帝的跟前也不提起秦显来,可人却眼看着瘦了下去,王忠贴身侍候着正元帝,有意无意便说上两句皇后时常饮泣,只不欲让陛下忧心,这才不在陛下面前多露哀容。正元帝果然见她时时眼圈都红的,去岁的旧衣都已经撑不起来,陪同饮食,也总是尝上两筷子便不再吃,跟着又见她盘中青绿,俱是素食。问了王忠,才知道皇后发愿食素,等夜里点了灯,由她来读送上来的奏折时,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又要照顾我,又要看管孩子们,再吃素怎么能受得住呢。”卫敬容从灯下看他,又低下头去,嫁了他快要二十年,还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二十年也没有如今这样亲近,想起秦显把泪意忍住,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朝里朝外都在盼着你身子安康,我既是为了显儿,也是为了你。”灯火照着她的半边脸,正元帝看了这张脸,看了快二十年,到这一刻仿佛突然之间认识了她,问了一句从没有问过任何人的话:“依你看,袁礼贤这几个,哪一个说的对。”卫敬容闻声就流下泪来,正元帝竟伸手替她拭泪,她侧过脸去,自己拿袖子擦了:“天下主取有才有德之人,昰儿连书都读不全,昱儿到底年轻不曾领过政事,储君之位关乎社稷万民,乃是重中之重,等你身子好了,再慢慢挑选,何必急在这一时。”袁礼贤是站了礼法正统,胡成玉的意思虽然和缓,但也提到了礼法二字,曾文涉提出秦昱来,说是三殿下有孝行也更长年,该立年长的皇子以固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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