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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年岁渐大,还没有孩儿,两人商议着不如去善堂抱养一个来,抚孤院里总有合适的,抱一个女孩儿再抱一个男孩儿,兄妹两个正可作伴。今儿是两个人商量定的日子,宋恩到了城中,先将抄下的书稿交给书肆,再去抚孤院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孩子。椿龄瞒着他进了宫,把这事向卫善合盘托出,也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卫善的手上,听见卫善这么说,伏地又是一拜:“高抬贵手四个字,人人皆知,可有几人做到,娘娘这抬抬手的恩德,却是奴婢一世难修的福分。”“你进宫来,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还是颂恩也知道?”卫善转着那只金簪,阳光投进冰纹梅的窗格,映得她面上明明暗暗。椿龄心中苦涩,低头道:“他不知道,不论如何,求娘娘看在奴婢以诚相告的份上,饶了他的罪过。”嘴唇颤抖,身子也跟着打抖:“他到抚孤院去了,我们想收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么说来,颂恩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卫善倒也猜测得到,颂恩本就心思细密,虽寡言少语,心里却是极明白的人,若他知道了,必不会许椿龄进宫来。卫善手里握着金簪,一时不知要拿她如何是好,是将她推到台前,叫世人皆知南朝帝姬是个西贝货,还是放她归于田野,只当这事是件传说。卫善抬头看了看窗外,这会儿正是秋日里太阳最好的时候,有太监宫人抱着保儿在院中玩耍,不时便能听见他咯咯笑声。卫善回过头来,对椿龄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想必颂恩还在等你回家,这会儿不走,再晚可就赶不上做饭了。”椿龄方才止住了泪,听见这一句,又泪似泉涌,伏在地上哭得抬不起头来,喉咙口哽咽:“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无以回报,从此晨昏祝祷,盼着娘娘多福多寿。”卫善手中握着那只嵌红宝的梅花金簪,看上一眼说道:“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记认,想必陈家该是知道的,我要留下做个记认。”人证放走了,物证总要留下,究竟与南朝是结盟还是为敌,也得有个说法。椿龄最后看了那金簪一眼,目中虽还流泪,嘴边却露出一丝笑意来,她目中留恋,却又如释重负:“自母亲给我金簪,我便日夜不能安眠,如今娘娘取走金簪,就算是我再世为人了。”从此不再是大夏的嘉合帝姬,而是京郊村中的宋娘子。卫善心中慨叹,叫了一声沉香:“去寻两套婴孩手镯脚镯来,给椿龄的孩子。”沉香守在帘外,依稀听见几个字,却也不真切,她自知什么事该听,什么事不该听,听见卫善这么说,还颇觉得古怪,椿龄分明是跟颂恩在一起了,哪里还会有孩子呢。可她依言行事,当真去寻了两付婴儿手镯来,看卫善的意思是要厚赏,捡了两付金子重些的,放在织锦的荷包里,递给椿龄道:“娘娘疼你呢。”椿龄望了卫善一眼,最后又给她磕了一个头:“娘娘的恩德,奴婢日夜不忘。”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走不出甘露殿,谁知卫善竟这么容易就放她走了。青霜在殿外探头探脑,看见椿龄出来,脸上又是哭过的样子,问她道:“这是怎么了,见着娘娘就这么爱哭?”椿龄抹一抹泪,冲青霜笑道:“一时感慨,这才哭了。”回身去望甘露殿殿檐角上立的那只金凤凰,“天下再没有娘娘这么好的人了。”青霜“扑哧”一声笑了:“怪道娘娘赏你呢,这些日子不见,你的嘴儿倒甜起来了。”依旧还是坐着青霜的车出了宫。青霜非要送她回去,椿龄怎么也不肯:“夫家待我极好,看见官家马车倒要生事。”青霜这才罢休,可还是抿了嘴:“你既能进城来,往后便多来看我,你丈夫要是欺负你,你也有娘家人!”说着叹口气,“你不知道,当夫人没趣儿的很。”要是早知道当官夫人是这个样子,还不如跟着卫善当侍婢。椿龄笑着应了,青霜替她雇了一辆车,马车夫看见是官家,哪里敢怠慢,椿龄依旧还抱着包袱回到村中,这里头是她几件干净衣裳,便是当阶下囚,也总能清爽几日。邻人见了她,指着农舍道:“宋先生才刚回来,不见娘子,到处寻找,娘子去寺中求子,怎么也不知会先生一声?”椿龄抿唇一笑,伸手理了理发髻:“是我忘了。”宋恩正呆呆坐在屋中,他一看柜中少了两件衣裳,便知道椿龄依旧还是进宫去了,什么求子,村人相信,他怎会不知内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怔间听见竹门声响,抬头看见椿龄回来,顾不得自己跛脚,冲出屋去,一把握了她的手:“你……你可是……”抖着声儿想问,却不信她进了宫还能回来,不住揉着自己的眼睛,椿龄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看他衣摆上都是尘土,相必是在村中寻了她一路。对他笑一笑,推了他一把:“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你去邻家讨些葱来,夜里咱们摊香葱鸡蛋吃。”宋恩眼中热泪未收,将椿龄从上到下看过一回,胡乱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她,一步步向门边退去,撞在竹门上,这才笑出声来:“好,好,你待着,我去要葱。”邻人隔墙听见,已经摘了葱,在篓中摆着,碧绿绿的喜人,不等宋恩进门,便把葱递递给他:“先生拿好,不够再来取。”到底想要打听打听:“娘子这是去哪儿了?”宋恩许久才答了一句:“回娘家去了。”金簪卫善坐在内殿,落琼隔着冰纱帘子往里看上一眼,收回目光冲着沉香呶呶嘴儿,低声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沉香也听不分明,扯过落琼的袖子,把她拉到一边,摇一摇头:“也不知道椿龄说了什么,娘娘赏了她一对儿金手镯金脚镯,余下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沉香原还想留下椿龄,姐妹两个好歹说上几句话,原在宫中时姐妹们怜她人生得单薄可怜,原来又常受人欺负,待她都极好,她这会儿回来,话都不曾说上一句,就又这么出了宫去。“不打紧,下回问问青霜,青霜必知道她在哪儿住着,咱们休息那日也不去宫后街了,问娘娘讨个恩典,一起去看她。”落琼跟着椿龄很是学过几个字的,拿当她当半个师父半个妹妹看。她一说完,沉香就摇头:“我看娘娘不会许的,也不知说了什么。”估摸着这会儿卫善心绪不佳,捡了几样果子点心,又沏上新茶,把里头的残茶换出来。手里托着茶托,看卫善还靠在引枕上一言不出,笑盈盈问卫善道:“椿龄怎么立时就走了,还想留她说两句话的。”奉上果碟点心,又换上新茶,偷眼去看卫善,看她依旧眉眼不动,疑心出了什么大事,走到卫善身边:“娘娘可是有事担忧?”卫善手里还握着那根金簪,闻言回过神来,慨叹一声:“世事难料。”沉香不明其意,躬身听她吩咐道:“派人去紫宸殿看看,问问林一贯陛下甚时候过来,说小厨房里煮了甜汤水,等着他来。再去问问小顺子,南朝的使臣这些日子可还安份?”沉香依言去办,保儿午睡醒来,保姆尚宫将孩子抱到卫善身边,保儿襁褓之中离开母亲,刚到卫善身边怎么也不能和她亲近,除了亲近太初之外,就是亲近那两个照管他的宫人。保儿性子好,卫善抱他在怀里,他也不挣扎,可却从不对卫善撒娇,白姑姑见此情形进言道:“小殿下这是离开娘亲久了,一时还认不出来,奴婢倒有个主意,那两个宫人照顾小殿下极是周到,如今小殿下大了,该学着说官话,这两个既是晋地跟来的,也该功成身退了。”卫善还没经过这事,若是常久让两个宫人呆在儿子的身边,他自然不能够跟自己亲近,趁着他年纪尚小还不记事,把人送出宫去荣养也好,对白姑姑点点头:“这话倒有道理,保儿正学说话,得把口音听正了才好。”白姑姑松一口气,生怕卫善不听劝告,苦了小殿下一时,往后才是受用一世,免得殿下亲近宫人,反而远了生母。借了这个由头,将那两个宫人打发出去,既是立过功劳的,还厚赏了一笔,后来再挑上来的保姆尚宫,便是宫里教养孩子的方法,不能和主子太过亲近。保儿跟着太初一道住在甘露殿的偏殿里,没了两个贴身宫人,他确是闹过几日,慢慢便忘记了,在卫善身边呆了几个月,母亲与姐姐到底不同,又依赖起她来,一见着她,便把小身子贴过去,挨在她怀里告诉她:“叶子黄。”甘露殿前两棵巨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出金黄的边,有些深深浅浅的泛出红色来,保儿手里举了一把,都是刚刚从树底下捡来的。他一面说一面举起满手的叶子,小扇子似的握着,献宝给卫善看,卫善从他手里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一回,赞了一声:“是保儿自己挑的,是不是?”保儿“嗯”一声,圆团团坐着,支棱着两条短短的胖腿,小脸圆滚滚的,一张一张按着他自己喜欢的样子铺在罗汉床上。保姆尚宫已经摸熟了卫善的脾气,知道她从来都是纵着孩子们玩这些的,这才领着小殿下去捡叶片,再把叶子当宝贝似的献给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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