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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善眼见百官恸哭,想必这其中有人为正元帝而哭,也有人为大业而哭,她沉吟道:“师大人既被贬谪,就得再找出一个人来引领文臣,崔尚书虽然告老,可他身子硬朗,人望清名都在,我看下一步,这些人总会提起他来,姑姑不如先一步透露想将他召回的心思。”崔尚书是被正元帝气得挂冠而去,又回了清河崔家,崔氏一族是当地世家,论出身论官位论名望,样样压得过曾文涉,扶他起来还能得崔家支持。百年望族,便是子弟少有当官的,在文人心中也有不同地位,召回崔尚书,既给卫家添砖,又能压制魏宽曾文涉,对大业更是益举。卫敬容听她如此说,看了她一眼,先是凝神看她,跟着眼中便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唇边笑意轻绽,抚着她的手背道:“我们善儿当真长大了。”叶惟仁拟将师朗贬到清江地界,那儿算得鱼米之乡,倒不是让他贬官受苦,而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师朗只是贬官又不是发配流放,去得好去得坏,曾文涉都无法干预,他还待师朗一走能占住文臣首位,捏着鼻子认下了。谁知卫敬容跟着便放出风声欲召回崔博,让他继续为国出力,辅佐太孙,此时只有老臣出马,方能安抚民心,新帝登位若无肱骨之臣匡扶,社稷不稳。此话一出,立时引得诸臣称颂,人人都道太皇太后圣德昭彰,就连魏宽都松一口气,崔博的人品他能信得过,与其听这些文臣七嘴八舌,又要忍耐火气看曾文涉四处跳梁,不如找一个能压得住他们,又讲道理的人。他摄政之后发的大典这还是正元帝死后文武两班头一回上下一心,将原来几番上书论为鸡肋的高昌说成了丝路要道,自改高昌为西州,西州各府县人员未定,民心不稳,又有突厥西汗王积蓄兵力虎视眈眈,守城之将岂能擅离。紫宸殿中垂帘挂缦,卫敬容坐在帘后,魏宽当堂便道:“先帝既下令让晋王镇守西州,晋王便为忠孝也该守定西州。”小福子把魏宽这番话报上来的时候,卫善正在吃药,卫敬容让她住进甘露殿,按在床榻上,时刻看着她,不许她擅动笔墨,耗费心神。甘露殿外梧桐银杏黄红满地,城中一片缟素,卫敬容却让花房搬了两大盆木芙蓉与两大盆宝珠山茶来,说是供在甘露殿的小佛堂前,让菩萨赏秋色,几盆花正值花时,开得枝间繁密,一片深绿之中点缀朵朵粉白花,实是为了让卫善看着心头开怀些。卫善听见小福子的禀报,紧紧握着烧莲花的勺子,指尖泛白。魏宽哪有如此机变,这话一听便不是他说的,必有人替他出了主意,倒不曾想,两边在秦昭回朝一事上,态度如此一致。太孙还未登位,京中已有两位成年皇子,再添一个有兵有地有粮的晋王,岂不是进京城来分权的,朝中能有辅国公,却不能有晋王,承吉还未登位,秦昭到底让人忌惮。卫家手上能牵止魏家最大的一张牌已经用了出去,魏人杰早已经跟着贩皮货的商队入了京,此时应当藏身在魏家,魏宽有恃无恐才敢这样说话,除非晋地兵变,扣押魏人骄为质。林先生不是做不到,可当真如此,便是谋反。惟今之计就是等到崔尚书回朝,先说动他,再由他去说动文臣,纵不回京城也要寻机会回到晋地去。卫敬容在前殿受了两方施压,彼此僵持不下,回来时眉头紧蹙,回到殿中还得撑起笑颜来,抚着卫善的背:“善儿不可再多思多虑了,此事咱们等崔尚书回京再论。”眼见卫善一日更比一日瘦,怕她等不到秦昭回来自个身子先垮了,接过药碗来,吩咐结香调些木樨香露,给卫善疏肝理气性脾开胃:“再让小厨房里调些素馅,裹了细料饳馉来。”甘露殿已经许久不用司膳房送膳,只说皇后诚心礼佛,样样饮食都要干净清洁,不经食荤人之手,让光禄寺送干净的米面果蔬来,单开了小厨房自己做菜吃。卫善知道姑姑这是好意,可又如何能不忧,文武两派大臣,看着是彼此互不相让,可在拥护承吉这一项上,却又出奇的一致。原来正元帝活着,文臣不满意承吉为太孙,时不时就要跳两下试图换储,可既正元帝身死,承吉便是礼法正统上唯一的继承人,这些臣子又纷纷跳出来维护他的权益,生怕皇子之中功劳最高人望最高的秦昭有意争夺帝位。正元帝虽死了,秦昭也只暂时解了性命之忧,依旧还在高昌苦守,不等到承吉把帝位坐稳了,这些人总能找到借口阻他回朝。结香很快调了花露送上来,送到卫善手中:“这一季的花都是娘娘带着咱们收的,永泰公主亲手筛过的,蒸香露那一天,甘露殿里处处都是香的。”卫善半点胃口也无,可为着孩子为安姑姑的心也要吃,听见是太初亲手摘的桂花,把药饮尽了,又喝了半盏花露,耳朵里听见一阵铃铛响,知道是太初来了,立时松了心神笑起来。太初手里握着信,是秦昭刚从西州送回来的,她特意从小福子那儿拿过来,想自己把这信送给母亲,沉香跟在她后头小跑都赶不上她。太初一下子扑到罗汉床上,扒着卫善的胳膊,扬起手里信给她看:“娘!你看爹的信。”她分明已经识得许多字了,却撒娇趴在床上,两只脚一翘一翘有甩着,非让卫善读给她听。秦昭写这信时才刚收到正元帝病重的消息,还不知道正元帝已经驾崩,才过两日,朝中局势大变,他也应当收到飞奴传书了。卫善拆开信件才看了两行就轻笑出声,两边局势甚危,他偏偏还有心情讲笑话逗她高兴。太初见娘笑了,也托着腮笑眯眯的问她:“爹写了什么?是不是给我讲故事了?”太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说得又多,词儿用的也密,都是秦昭见着她便唠叨的缘故,待太初大些了,便缠着秦昭说故事给她听。卫善笑起来,将信上一字一句来回看过,想着秦昭是如何在土城之中写下这些言语的,心中不住牵念,摸摸女儿一头软发,笑晏晏道:“是啊,他给你说了个黄毛姑姑和白毛姑姑的故事。”黄毛姑姑是风沙,风沙来时,全城门窗不能开,城门都被黄沙掩埋大半,人畜不能出门,劈面而来灌进口鼻,顷刻便将人头发染黄。白毛姑姑便是落雪,京城才刚深秋,大漠早已落雪,雪片大如杯盏,冻得铠甲结冰,小卒站得久了,一抬脚步先落下一层冰来,雪片落在人头上,便人人都染成白毛。太初咯咯笑出声来,她不曾听过这些,只觉有意思得很,哪里知道这其中辛苦,眼见母亲笑了,便当她已经开怀,把自己做的花片打的结子拿出来给卫善看。卫善怎么不知太初这两日忧心忡忡,女儿这么小便知道替她担忧,更不能露出忧容来,等到太初睡了,便对卫敬容道:“咱们须得先想法子将二哥调入玉门关,就说是舍不得他在外受苦也好,只要进了陇右,三万大军在手,有了人马也就不惧魏宽了。”陇右晋地业州营州若都在卫家之手,北边就连成一线,从此能与京城各地兵力相抗,魏宽更得对卫家礼让三分。卫善不能当堂与魏宽商谈,只能全交给卫敬容,她一身素服坐在帘后思念儿子,叹边关如何清苦,便不能让他回京,守着玉门也比在西州好得多,她前几日一直死撑着要召回晋王,此时肯退后一步,朝臣便有松口的,一样是守边,在哪儿不是守。玉门比起西州来,再是边关日子也要舒服得多了,召回崔尚书是太皇太后的主意,一事换一事,该给她这个面子,谁知此时还未论定,陇右便传来信报,说是晋王收到正元帝驾崩的消息,哀伤过度,一病不起,在土城之中又无汉人大夫,人已经抬进了陇右寻医问药。卫敬容一听拿帕子掩了脸,这一层“深恐晋王意夺皇位”的窗户纸只要不捅破,晋王便是正元帝的二皇子,还是劳苦功高的皇子,她这一哭,朝臣们便自己松了口,反正人已经进了玉门,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如就让他名正言顺的守在陇右。魏宽当堂恨不得指着这些文臣的鼻子骂上一通,他们这哪里是让步,是拱手把西北重镇送到卫家手中,他一人一条舌头,哪里争得过对面十几条舌头,条条都还比他的灵活机变,卫敬容坐在帘后,只见他们一时相融,又一时相争,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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