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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莫道:“咦,大人一来到平崖就已经打了个大胜仗,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那胜仗是公孙先生计划的,是崔女侠打的。”程亦风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莫偏着头:“听大人这样说,好像打了胜仗却不好时的——公孙先生是你的谋士,崔女侠怎么也得算是你的部下,他们打的胜仗不就是大人你打的胜仗吗?”
程亦风唯有苦笑:“这也算是一种说法。”想了想,又道:“小莫,你说,是不是只要能胜利,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呢?”
小莫不太明白:“大人怎么突然跟小的说起这么难懂的问题来了?”他抓着脑袋:“啊……是不是大人觉得万事都由公孙大人做主,您这兵部尚书成了傀儡摆设,心里很不痛快呢?”
程亦风怔了怔:“论到运筹帷幄,我不及公孙先生分毫,若不是他不愿出仕,做在这兵部尚书位置上的应该是他才对。”
小莫点点头:“公孙先生的确赛过活神仙。他不是早就猜到玉旈云在别处还有阴谋了么?而且他说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玉旈云决不能得逞。”
就是这个计划让程亦风心理不舒服。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不吐不快。“公孙先生说玉旈云人在远平城。”他道,“而且……”当下就把公孙天成派杀鹿帮阻击玉旈云的事告诉了小莫。
小莫惊得瞪圆了眼睛:“公孙先生怎么能确定玉旈云在远平?玉旈云难道会飞么?如果她能飞,岂不是成了神仙?杀鹿帮的土匪……好汉们虽然厉害,又怎么是神仙的对手?”
程亦风本来就不应该随便向人透露远平城的计划,只因他觉得小莫是个单纯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奸细,所以才以之为倾吐的对象。他没打算小莫给自己出谋划策,自然也就无需向着孩子解释太多。但是小莫的担心和自己的忧虑共鸣了起来:远平城究竟怎么样了?杀鹿帮的帮众们是否身陷险境?或者……玉旈云究竟有没有去远平呢?不是不信任公孙天成,但是这样什么都插不上手,实在太让人心焦。
他忽然抓住了小莫:“你帮我找一个传令兵来,要悄悄的,别让公孙先生知道。我要打探一下远平的动静!”
程亦风的传令兵在河这边由西向东直奔远平,而河那一边,玉旈云正由东向西赶赴石坪。
她本来打算在锁月等待刘子飞和吕异的回复,如果这两人答应出兵支援远平,则她回师石坪可无后顾之忧。可是,先还接到了一封模棱两可的信,后来就迟迟也没有消息。
她分析,这两人精于算计,只要嗅到南征有一丝失败的可能,他们都不会来冒险。此刻,落入楚军之手石坪城大概就是刘、吕二人继续观望的理由。
反正石坪也不能再拖了。她终于带兵出发。
日夜兼程,打算三天之内赶到石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崔抱月碎尸万段,岂料,方出榆东郡入榆西郡,发觉道路坑洼积水,寸步难行,只得吩咐扎营休息,又使人招所在青窑县县令来问话。
那县令是第一次见玉旒云。传闻早听得多了,知道去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心眼儿小,脾气坏,手握生杀大权。进门时,自然已两腿发软,先矮了半截。看玉旒云阴沉着脸坐在上首,明灭的烛光跳动着,使她脸上的影子千变万化,这就更加心虚了,倒身跪拜就再也起不来:“卑……卑职……错了,该死……该死!玉公爷……玉大将军……饶命!”
玉旒云本来也没发火,不过是累了不想同人寒暄。听这县令蚊子哼哼似的说话,模样又像个糊涂官,这才动了怒,喝道:“我几时说要你的命?走近点!大声答话。”
“是,是,是。”那县令答应着,却不起身,手脚并用爬上几步,“不知玉公爷……玉大将军深夜招卑职前来有何……教训?”
“我来问你,”玉旒云道,“官道要地,如何崎岖至斯?”
县令眼珠子骨碌碌转,想了片刻,碰头道:“玉公爷……玉将军息怒,这是卑职的错……都是卑职管教无方。只怨那户部侍郎顾长风……”原来,顾长风跟石梦泉来到南方七郡治蝗,分析榆东和榆西距离大青河近,水利又较发达,就采用在冬季水淹田地杀灭蝗虫卵的办法想要根治虫害。青窑刚刚完成淹水的过程,正往外排水,但因为水渠堵塞,河水就淹没了官道。县令听说玉旒云和顾长风不和,巴不得罢了此人的官,就赶紧甩他出来做挡箭牌。
玉旒云果然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喝道:“呔,你这小小的七品县令怎么出口污蔑朝廷命官?就算顾长风引水灌田是不对,怎么本将军从榆东郡一路行来,从未见过水淹官道的事?一县的水利工程难道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如今水渠堵塞,耽误本将军行军,你还满口胡言——还不给我——”本来满腹恼火,想要“拖出去砍了”,然而,毕竟不掌尚方宝剑,亦不能随便摘人的乌纱帽,只得转口对身边的书记官道:“写封信上奏皇上,把这县令给办了。”
书记官应到“是”,那县令自然号啕不止。玉旒云摆摆手,让把他赶出去,又将亲随都打发了,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碳火的暖劲上来,就觉得躁热无比。
她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的人,凡吩咐下去的事,不管是明说的,还是暗示的,都必须按时且按她的意思做好。若有差池,她立罚不赦——真正能做到这些的有几人?她难免恼火,但大部分时候,只要是在战场上,她沉得住气。
最近有些反常。她觉得烦躁,也许是因为这次踌躇满志的大青河之战事事不顺之故,又或许是因为——她不信鬼神,但是心底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
信步走出军帐来透透气。
青窑此地在大青河畔,因过去出产青砖而得名,有低缓的丘陵,一直绵延不断到远处的河滩上,对面是楚国鹿鸣山地,衬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铁铸一般。
这就是楚人引以为傲的铜墙铁壁。玉旒云想,他们能料到樾军已经到了这钢铁屏障之后么?最知她心意,能把一切都体她办得妥帖的,唯有石梦泉。
忽然明白自己烦乱的原因了。十五年来,很少有面对大事面对挫折而石梦泉却不在身边的,自去年领兵南征北战以来,更是头一次在战场上和石梦泉分隔两地。时间短时还不觉得,日子一久就心慌起来。
她不禁摇摇头觉得自己幼稚可笑:看不惯他们的人背地里都骂石梦泉是她的“应声虫”,按常理,该是应声虫离了主人就找不着方向,哪有人不见了应声虫心烦意乱至此的?
这真是个有趣的笑话,不过除了石梦泉和姐姐以外,她不能和别人分享。这仗一结束,就讲给他们听!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返回军帐,一觉睡酣然。次日精神百倍,吩咐就地征调民夫,以砂石泥土煤灰草屑填平道路,修整一段,大军就前进一段,虽然迟缓,但比在泥泞中跋涉或者绕远路还是快了许多。到这天傍晚时,竟行了四十多里地。
本来以她的性子是越早赶到石坪越好,应该连夜赶路才对。但见民夫们满身泥浆,看来疲惫不堪,天色又实在晚了,就吩咐扎营休息,并让亲随传令下去,从军粮中拨食物给民夫。
谁知那亲随得令才去,眨眼的工夫又慌慌张张地跑回了。玉旒云方要开声问,便见一乘青帘小驴车辘辘驶到了自己的帐前,未停稳,顾长风已铁青着脸跳了下来,大步走上前,道:“玉将军自领兵作战,为何强征赋役?”
少有人这样梗着脖颈同自己说话,玉旒云估计顾长风到现在还不知道治蝗一事是自己和石梦泉搭台唱的红白脸,心里既好气又好笑:顾长风啊顾长风,你怪我只晓得征战,你自己做事难道就真把大局照顾得面面俱到了么?你淹了我的官道,我还把那存心不良想害死你的青窑县令给办了,你非但不谢我,还指着我的鼻子骂——罢了罢了,我玉旒云难道稀罕你谢?好歹你是一个难得的忠直之材,我不与你计较!
还照着原先和石梦泉商量的,把戏接着唱下去。她冷冷一哼:“顾侍郎似乎是在家养病,本将军的事不消你费神。”
顾长风丝毫不被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所震慑,反而越发挺直了脊梁,道:“将军不论是游山玩水还是行军打仗,顾某都无权过问。然而将军随意征调民夫修筑道路,可有工部有明令么?否则,不单的顾某能管,就算是身无功名的白丁也可以上京告御状。”
玉旒云一怔——她对兵书战策烂熟于胸,但是大樾律法恁多条款,她又不在刑部为官,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这人,可真能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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