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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众人扭脸去窥沈从之的面色,他远站在厅上,捂着脖颈,额上怒起经络,像即将要绷断的琴弦。
&esp;&esp;“呸!”云禾豁出去似的,满泄放肆的詈词,“就你这样的,姑奶奶见得多了,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吃!反正我袁云禾贱命一条,你要杀我便杀,姑奶奶死了变成鬼也要喝你的血、吃你肉、拖着舌头吊在你家床头,我让你终身不举!我让你白长个把势空惆怅!我让你生儿子没屁眼!”
&esp;&esp;沈从之哪里听见过这等下作话?险些要把一副心肝气炸,大步一跨就去拽她,拧个猫儿似的提着她往门外去,末了仍下一句,“将那丫鬟锁起来,遣人到烟雨巷送银子去,就说我包了袁云禾一月。”
&esp;&esp;骊珠心惊胆战,抖起一副嗓子直扑腾,“姑娘、姑娘!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群没王法的东西,你们想做什么?!”
&esp;&esp;一小厮浅笑,挥手令众人将她托下去,“别说在苏州,就在京里,我们爷也算得是王法。”
&esp;&esp;这厢人散岑寂,那厢烈阳下仍飞着云禾的淫词秽语,“你要带我到哪里?你个活王八羔子,没种的东西!你放开我!你就是生个儿子也不是你的种!你一辈子当个活王八!”
&esp;&esp;旋即两扇门吱呀一响、又吱呀合拢,将一片阳光截断在外。云禾整个身子被提起扔到一张丈宽的床,她瞪着惶惶的眼朝四周望一望,只见宽敞的卧房内各色漆黑家私,一架高屏上挂着几件男式氅衣,惊得她起一额粉汗。
&esp;&esp;她猛地跳下床,欲往外跑。沈从之却横臂一收,轻巧地就将她拉回来,“你不是说我是个银样镴枪头吗?我眼下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esp;&esp;他原以为会见云禾慌张、惊惶、淌着眼泪求饶,可都不大对。云禾翕然笑了,抽出腕子将他上下打量,“噢……原来你憋了半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有什么的值得你费这个功夫?”
&esp;&esp;她轻旋一片裙,像孔雀的尾,傲慢地落到帐中,“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公子哥,这事嘛你到我们堂子里,无非花几个银子就能办的事,我袁云禾又不是什么太太小姐囖,不过是个粉头倡人,不必这样费事情。”
&esp;&esp;说话间,她将一搦腰肢挺起,不屑地、张狂地弯过臂欲解自个儿的衣带,“可话先说好了,这遭我不收大人银子,大人办了事,也不许再同文哥哥计较。我们风月场有个规矩,不能赖倌人的帐,赖了可是要前途不保丢官败职的……”
&esp;&esp;字字如针,戳烂了沈从之一副心肺,他欻然遁步上去,死死攥住了她解衣带的一个皓白腕子,由牙根子里磨出来一句,“你就这么下贱吗?谁都可以?”
&esp;&esp;云禾酽酽地望入他的眼,里头有大片大片的不屑、轻蔑、恼怒,掩盖着一点点可笑的真情。
&esp;&esp;实在太可笑了,令她憋不住就笑出了声,妩媚地缩到床上去,一截水碧的袖口遮住口鼻,露出一双笑出泪花的眼,“沈大人,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呀?我是个乐户女子、一个倡伎呀。向来只有客人挑我们的道理,哪里有我们挑客人的?”
&esp;&esp;须臾,那笑将落未落地结了霜,“甭管你是什么书宦子弟、名门之家、或是做买卖的、或是读书人、又或老幼少壮,都没关系,我只认银子。”
&esp;&esp;月窗里有阳光刺进来,犹似细细的金箭,云禾被罩在其中,便被它们一个孔一个孔地射穿。
&esp;&esp;沈从注目遍是鄙夷,同样是箭,将她过筛一般地刺着,“可你不收方文濡的钱,我听说,你还拿钱贴补他,用自个儿的皮肉钱去倒贴男人,你不仅下贱,你还蠢、蠢得不可一世。”
&esp;&esp;“我就是不收他的钱,”云禾噙着笑缓缓直起了身,是狂风里的芍药,艳冷无方,“我就是要拿钱给他,把你们这些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孤洁的公子哥花在我身上的钱拿去贴补他。我还把我的心也给了他,而你们这些人拿着大把的银子听我两句假话、买我两个假笑,不是比我还贱?”
&esp;&esp;她伸出一个指端,轻抚过他掩襟上金线所绣的三多纹,仿佛绣鞋轻轻践踏过了无上的霸权,挑起摄魂的媚眼,“沈大人,我晓得你在计较什么,你喜欢我嘛,又不甘心只得到我的身子……”
&esp;&esp;她鱼一样滑过他的肩,悠然蹒至一张案前,提了鎏金壶倒一盅凉水给自己,吃下后,连嗓子眼儿里也透着凉,“你以为你赏脸喜欢一个伎女,她就该感恩戴德脸贴着脸手握着手同你谈情说爱吗?哼,没什么稀奇的,你的‘喜欢’没有多高贵,烟雨巷遍地都是这样的‘痴心’,只要我稍微在心头打个算盘,就晓得值多少银子。”
&esp;&esp;闻言,沈从之转过身,盯着她半俯在案上的腰臀,像在他心上勾画了一条玲珑弧线。他滚滚喉头,倨傲地挺直腰板,“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你。天下女人,只要我想要,都是我手中之物,你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比别的玩意儿更下贱些。”
&esp;&esp;云禾失了耐心,一把墩下玉樽,叉着小腰挺到他对面,“那你放了我,我要回去了,我妈和姊妹们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esp;&esp;他极其简单地吐出二字,“不放。”
&esp;&esp;稍刻又笑,居高临下地挑衅,“我已经叫人送了银子到月到风来阁,你们那个老鸨子只怕牙都笑掉了,不会着急的。你就在我这里老实呆着,讨我高兴了我就放了你,连你那个什么文哥哥一道放过。”
&esp;&esp;一霎将云禾气拔腿往他腿上踹,“你个狗娘养的野杂种!你草你爹的生你这么个臭烂货!你活着就是祸害,狗杂种!……”
&esp;&esp;再听詈词,沈从之倒不怒了,只觉她像个兔子似的蹦得可怜可爱。只等她踹没了劲儿,淡然地抖抖袍子踅出门去朝两侧立着的丫鬟硬声,“看好她,少一根头发,要你们的命。”
&esp;&esp;当夜,月溶瑶台,飞灯跳跃里藏着焦躁难耐,一片叮呤咣啷的脆响几如烟雨巷的丝竹妙乐,划破这座‘长园’的安宁。
&esp;&esp;而袁四娘果然如沈从之所言,乐得合不拢嘴,将几张银票凑到火烛前瞧了又瞧,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在屋里当空旋两个圈儿。
&esp;&esp;恰逢芷秋出局归来,甫入屋内,笑意融融地自落榻上,“妈,捡到金子了?才在廊下头就听见您在笑,什么天大的喜事呀?”
&esp;&esp;“哟、我的乖女儿回来了?”四娘咧着牙花子同坐到对榻去,将几张票子递给她,“你瞧瞧你瞧瞧,可不是捡着金子了嘛!我的苍天老爷呀,我金山银山地堆在云禾身上,如今她总算出息了,一下就给我赚了这些钱回来!”
&esp;&esp;借着银釭检算票子,拢共八百,芷秋乍然收拢眉心,似一团掣不开的浮光锦,流溢着珠光宝翠的光华,“妈,云禾不是去长园里头给沈大人赔罪去了嘛?又是哪里来的这些银子?”
&esp;&esp;“正是那个姓沈的叫人送来的,说是要包了云禾这一月,你看看,这京里还的就是大方,八百两银子,寻常云禾两月才挣得出来呀,这还不是天上掉金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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