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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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3页)

&esp;&esp;1996年8月13日,晴

&esp;&esp;日记的最上方记载着时间,应该就是昨天。

&esp;&esp;也就是说,自己梦到的是小学四年级暑假时候的事情。

&esp;&esp;“小北,侬再不下来就不要吃饭了!”

&esp;&esp;楼底传来奶奶的怒喝声和她用拐杖敲击楼梯栏杆的声音,宁小北急忙把翎羽往日记本里一塞,合上本子,囫囵穿好鞋子,往楼下跑去。

&esp;&esp;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他的奶奶都是他这辈子最畏惧的人。尊敬她,乃至害怕她,都已经成为了宁小北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esp;&esp;一溜烟地跑下楼梯,穿着浅蓝色短罩衫的老太太已经站在堂屋门口,正要准备出门的她一脸不悦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宁小北,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esp;&esp;“下楼也不好好下,侬是猢狲么?为撒要跳下来?万一跌侬倒了,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要怎么办才好?难道还要找邻居去厂子里喊侬爸爸回转来哉?”

&esp;&esp;她举起手里的黄竹拐杖指着宁小北说道。

&esp;&esp;殊不知宁小北虽然直瞪瞪地看着他,实际上她的话压根半句都没听进去——一来是面对这个总是吹毛求疵的奶奶,宁小北在之后的时间里早就学会了“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的技能,二来则是此时的宁小北只顾着贪婪地打量着这位“久别”的老人家,已经完全管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了。

&esp;&esp;果然是奶奶,和记忆里的样子不查分毫。

&esp;&esp;宁小北激动地看着她。

&esp;&esp;宁家的老太太一直都是最讲究的,她原本是苏州人吴江人,解放前就跟着父母来上海讨生活。说的上海话里因为带着一股浓的散不开的糯糯苏州调,所以被弄堂里的人称为“苏州老太”。

&esp;&esp;上海是五方杂处之地,光宁家所在的弄堂里就有“绍兴阿婆”、“宁波阿娘”,“山东伯伯”和“江西老表”等形形色色的各省老移民们。

&esp;&esp;他们或是自己,或是自己的祖先,离乡背井来此地扎根,虽然大家都说着一口上海话,不过偶然从字里行间,依然会蹦出两句家乡话,泄露了其背后的籍贯。

&esp;&esp;记忆里,自己的奶奶“苏州老太”是整条弄堂里最会打扮的老太太。倒不是说她穿的多么洋气花哨,而是只要下了床,就永远穿着一身“出客”的衣裳,沪语叫做“山青水绿”,又有气质又有精神。

&esp;&esp;绝对不会像是有些“下只角”(平民窟)出来的人,走到哪里都穿着一身睡衣。甚至连去南京路、淮海路都好意思穿着睡衣睡裤逛街,简直“坍台”。

&esp;&esp;因现在还是夏天,奶奶照例上身都是浅蓝色或深蓝色的葛布棉布短罩衫,下面穿着藏青色的丝绵长裤,踩着黑色的布鞋。现在还只是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竖着,在脑袋后头挽了一个紧致的发髻,用一根红木簪子插着。

&esp;&esp;一块白色的手帕别在胸前的斜襟上,布纽扣上系着两朵香得喷鼻的白兰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娇嫩欲滴。

&esp;&esp;宁小北记得,他奶奶只要一到夏天,都会佩栀子花或者白兰花。

&esp;&esp;弄堂口拎着花篮的卖花老太跟她相熟多年,每天一早都会用前一天撕下来的日历纸包着刚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放在宁家钉在外墙上的光明牛奶箱子上。

&esp;&esp;一直到老房子拆迁前的那一年,卖花老太过世了,再也没人给她送花为止,这桩做了将近四十多年的老生意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esp;&esp;“好婆!”

&esp;&esp;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突然宁小北大喊一声,然后上前抱住了她。

&esp;&esp;“好婆”是苏州人对奶奶的称呼。

&esp;&esp;上海人叫奶奶的方式根据各自祖籍不同而各有区别,除了“好婆”还有“恩奶”,“亲娘”,“娘娘”等等。

&esp;&esp;宁家到了宁小北这里,已经半句苏州话都不会说,不过称呼奶奶,还是叫做“好婆”。

&esp;&esp;“好婆,吾老想侬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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