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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第1页)

&esp;&esp;这一声又哑又急,而他的神色中甚至带着一种少见的凄厉,闻衡吓了一跳,忙安抚道:“别急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esp;&esp;薛青澜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纵然声气微弱,却仍能听出一点明显的、哀求般的哭腔:“别去汝宁……危险……”

&esp;&esp;闻衡道:“不是汝宁,是武宁——”

&esp;&esp;他蓦地住了口。

&esp;&esp;无数走马灯一般的前因旧事、种种他留意或未曾留意的细节、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和不敢触碰的遗恨……万千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景,七年前晦暗的雪夜与七年后的今天逐渐重合,破开迷雾的呼喊从回忆一端远远传来,变成了此刻他胸膛中几乎脱缰的疯狂心跳。

&esp;&esp;闻衡一开口,声音已颤抖得近乎失态,他像是怕惊碎了谁的美梦,轻而又轻地试探着叫他:“阿雀?”

&esp;&esp;而薛青澜犹然深陷梦中,用他一直以来不曾改易的回答,贴着闻衡耳畔喃喃道:“公子……你不要怕。”

&esp;&esp;我一定会保护你。

&esp;&esp;枣树

&esp;&esp;古代传说中有一种幻术叫做“障眼法”,能令一个人或一件物变化成另外一种模样,足能以假乱真,可一旦被叫破看穿,就会立刻恢复成本来面貌。闻衡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中了薛青澜的障眼法,他从前有多么疑惑,现在就有多么恍然,那些被他无意抓住又轻易溜走的细节,分明是揭开整张遮眼布的线索,而他却一再错失机会,直到被神志不清的薛青澜亲自点醒,才终于拨开了雾障。

&esp;&esp;“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闻衡凝视着他的面容,掌心拂过不安颤动的眼睫,巨大震惊散去之后,是一片难以言说的萧索。他怔怔地心想,“是我让你失望了吗?”

&esp;&esp;薛青澜昏沉了数日,期间偶尔清醒,但都非常短暂,像是睡梦中被魇住了,眼皮也抬不起来,只能感觉到闻衡耐心地将米汤和药汤一口一口渡过来。有时身体突然发起冷,会有一股温热暖流从后心涌入,替他镇压作乱的寒气。不知闻衡用了什么法子,他体内阴寒发作频率越来越低,而原本孱弱的真气积存下来,如水退后露出河底岩石。暗伤和干涸的经脉起先是被闻衡强劲温厚的内力温养着,后来他自己的内力开始运转,渐渐找回了对四肢百骸的控制,终于在某一天清醒过来,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esp;&esp;他醒来时恰是深夜,闻衡刚要熄灯睡下,被他一声“衡哥”惊得手抖,指风居然弹歪了,那蜡烛的光焰剧烈一晃,却并未就此熄灭。薛青澜只觉眼前一花,便看见他俯下身来,长发流水一般从肩头披泻至胸前,昏黄烛火给他的眉目镀了一层柔和光晕,好似一幅隔世经年的古画。

&esp;&esp;“醒了?感觉怎么样?”

&esp;&esp;薛青澜虽还是虚弱,但内伤渐愈,比刚受伤时好了很多,伸出手要他扶着坐起来,问道:“这是哪里?”

&esp;&esp;他环顾四周,只见房间甚大,陈设却陌生,自己躺在床榻纱帐之中,穿着干净的白单中衣,身上搭着一条柔软锦被,旁边还摆着另一枚枕头。屋里弥漫着淡淡药气,但因为闻衡睡在他身边的缘故,帐中有股若有若无的青竹香缭绕不散,像是他无言的陪伴。

&esp;&esp;“我在武宁城赁了一座小院子。”闻衡观察着他的神色,见薛青澜并无触动,大概是忘了自己在马车中的梦呓,“你睡了将近五天,今日看着气色好些,是不是伤势有起色了?胸口还痛么?”

&esp;&esp;薛青澜低头拨开衣襟,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见那乌紫掌印颜色淡褪,只剩一层蒙蒙的灰痕,摇头道:“不痛,我好多了,衡哥,多谢你。”

&esp;&esp;若在平常,闻衡必然会叫他把这个谢字当场吃回去,但今日他听完这句话,居然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沉吟片刻,方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粥垫一垫饥。”

&esp;&esp;薛青澜忙道:“我不饿,大晚上的别麻烦了。”

&esp;&esp;闻衡隔着一层单衣在他腹部按了按,复又拢起长发,起身道:“不麻烦。你且等等我,很快就好。”

&esp;&esp;厨房里水米都是现成的,闻衡手脚麻利地支起锅烧上水,嫌味道单调,又剥了几个栗子扔进去与米同煮。灶膛里火光跃动,他手上慢慢地搅着粥,却明显心不在焉,眼里少见地透出一点茫然来。

&esp;&esp;这五天足够闻衡把七年来与薛青澜相关的点点滴滴都从头到尾想一遍,他很耐心,也非常慎重,因此过去某些令他不解的事都终于有了答案:比如为什么他见到薛青澜白首

&esp;&esp;世人常说“温柔多情”,通常一个人要是性情温柔的话,往往会显得平易可亲,体贴周全,且颇富人情味,很容易令人产生动心的错觉。薛青澜从第一次见到闻衡时就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此后多年纵然世事变化、聚散无常,这底色也从未改易。

&esp;&esp;然而闻衡的温柔,似乎与“多情”这个字眼一点边都沾不上。他平日里待人温和疏离,与范扬廖长星等人相处,是亲近有余,谈不上什么柔情;对薛青澜则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更像是把他当弟弟疼,哪怕后来两人说开了心意,他也始终像个坐怀不乱的君子,给足了温柔,却从不起心,亦不动念。

&esp;&esp;当然,对着病成那样的薛青澜,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也很难起什么旁的心思。

&esp;&esp;薛青澜一直以为他就是如此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直到猝不及防地被亲懵了,才恍然明白闻衡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果然哭不出来了,闻衡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撬开了他的唇齿,亲昵过了头,变成另外一种滚烫炽热的挑逗。薛青澜开始还想和他一争高下,可很快就迷失在密不透风的亲吻里,他试着往后退一步,腰却被一只手臂牢牢扣住,唯有上半身不断向后弯,仿佛被遮天的羽翼笼罩着,往哪个方向都无路可逃。

&esp;&esp;“唔……”

&esp;&esp;薛青澜是大病初愈之身,本来就气短,纵然意乱情迷也支撑不了多久,到最后连手臂也挂不住,整个人软得直往下掉,只能靠闻衡扶着,半伏在他怀里喘气。好在闻衡还知道分寸,并没逼迫得太过,抬手擦了擦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修长手指从红透的耳根一直捋到下颚,轻轻的道:“劳你久等,那就把我这一生都赔给你,好不好?”

&esp;&esp;怀中凌乱的呼吸一停,紧接着滚烫的眼泪打透衣衫,烙在他肩上。

&esp;&esp;“好。”

&esp;&esp;七年来压在彼此心头的擦肩而过和对面不识,就在这一句话中散入氤氲雾气,化作了满室软糯的栗子甜香。

&esp;&esp;入夜后周遭十分安静,房间内一灯如豆,薛青澜坐在桌前慢慢喝粥,闻衡在一旁陪着,思忖良久,还是问道:“既然在越影山见面时就认出了我,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esp;&esp;薛青澜吹开粥面上的热气,唇上难得有点血色,被烫得含含糊糊的:“是我小心眼,在同你赌气。”

&esp;&esp;闻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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