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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第2页）

&esp;&esp;纪姜没有动，却也忍不住低垂下头来，肩头悄悄抽耸，她的确心痛难当，吐出这三个字，几乎断送她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然而，做出决定却只是在宋家祖坟园中焚纸的那个寂夜。她抱着宋意然的孩子送她最后一程，宋意然血肉模糊的身体是实在难以的入殓，其间耗尽了女人们的心力，才得以衣衫的完好，皮肉平整，以保全最后的体面。

&esp;&esp;她坟墓的旁边是宋子鸣与其夫人的坟。

&esp;&esp;百草高长，而香烬，纸灰，历经多年的风雨阴晴，渐渐凝成黑色的油脂。

&esp;&esp;宋家的惨案过去六七年的时光，当年宋子鸣下葬的时候，纪姜也像如今这样，满身缟素立在坟前，那个时候还没有梁有善的当权，那个时候的顾仲濂也是个清明为官，为朝廷江山鞠躬尽瘁的模样。

&esp;&esp;纪姜以为，宋子鸣满门的性命，宋简的前途，她一生的幸福。这一切都交出去，换一个升平年代，或许是值得的。而且，也不会再有比那时更惨烈的景象了吧。

&esp;&esp;然而，旧坟前添新焚。

&esp;&esp;女人白皙而美丽面庞，破碎的身骨皮肉，以及她无法想象的，临死之时的那种血肉疼痛。不断侵袭她的执着。

&esp;&esp;究竟值得吗？

&esp;&esp;时至今日，宋简敢说‘值得’，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esp;&esp;“过来啊。纪姜，你这几年流过多少眼泪了。要哭也来我这里哭。”

&esp;&esp;声温语暖。在这样得一个脏污的地方，纵使被逼姿态卑微，纵使被逼行到悬崖边缘，他反而修回了少年的时代的从容。好像岁月清平漫长，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去爱，去追逐。可是，这种大义赴身的从容却令纪姜心疼不已。

&esp;&esp;“宋简，我也剔肉挫骨……”

&esp;&esp;她说着抬起头来，眼睛通红：“你快应啊……”

&esp;&esp;宋简咳笑了一声。他拖着双腿向她挪了几步。

&esp;&esp;手肘摩擦着地面，蹭得破了皮。他吐了一口气。“不要跟我犟，我这样，实不好看。”

&esp;&esp;“是你在跟我犟！”

&esp;&esp;宋简沉默了须臾。两个人无声地僵持。良久，他柔声开了口。

&esp;&esp;“你要做亡国的女人吗？”

&esp;&esp;他只以一句话，逼出了纪姜胸中压抑所有的悲哀。她呕心呕肺地呛咳起来，顶在喉咙里的那口心气一下子被咳吐了出来。她浑身颤抖。张口却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esp;&esp;“你不要……不要管我……只要……百姓不经……□□，只要……忠贤可避枉杀，我可以……我可以亡国。”

&esp;&esp;话音将落，一双手臂却已将她温柔地搂入怀中。声音从她的头顶轻轻传来。

&esp;&esp;“你大义凛然，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肯不肯，我舍不舍得。”

&esp;&esp;纪姜的肩膀抽耸得厉害，宋简便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帮她平息。她却越发战栗得厉害。一时之间，心疼，愧疚，不忍，犹豫，全部涌入心头。

&esp;&esp;宋简将身子坐得直些，尽量留出一舒服的空间她。他并不在急于说什么，安静等着，等着她原本顶得像一根湿木得背脊慢慢松弛下来。等着她的呼吸逐渐安宁。肩头平复。直到她不再有哭声，渐渐在他的怀里平静下来。

&esp;&esp;牢室沉寂。顶窗上那缕纤薄光落向宋简的肩头。他方低头撩开她额前的湿发，开口说起当年，声音温平无波。

&esp;&esp;“文华殿上，我亲耳听到父亲认下你们定给他的罪名。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明明是他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esp;&esp;伏在他膝上的纪姜瓮声道：“老大人跟我说过，只要朝廷能保下你，他就肯向父皇认罪。”

&esp;&esp;宋简的手抚在她的耳廓，温声续道：“也许并不止如此，他们是师徒，也是挚友……”

&esp;&esp;说着，他抬头望向面前的那一方刻痕凌乱的墙。

&esp;&esp;“不论我写过如何不甘心的诗文，如何为宋家不平。如何愤恨朝廷，但父亲入狱之后，除了翻那一本《菜根谭》，从未说过一句朝廷的不是。”

&esp;&esp;他一面说，一面垂下头来，凝向膝上得女人。

&esp;&esp;“纪姜，我也是从新来到当年的这间牢室，才逐渐明白过来，相比我，相比意然，我们对朝廷恨意滔天，父亲却也许从来没有恨过朝廷，恨过先帝。”

&esp;&esp;纪姜侧过头来，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esp;&esp;“可是，为什么不恨呢。虽说当年情势逼人，我不得已而为之，但就连我都觉得，我这一生都不值得宋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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