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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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第1页）

&esp;&esp;他说，“我回乡找过你许多次，后来，听说你被卖到了加利福利亚，我从洛杉矶一直找到三藩市……所有人都说我的梦卿死了，可我的梦卿活得那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心。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所以明知我来仍不肯见我，甚至改名换姓。梦卿，我见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真的为你高兴……可这一切怎么会都与我无关了？”

&esp;&esp;“您也知道如今我过得很好，请您……请您还我自由，放过我。”淮真听完这番话，深深将脸埋下来，几乎是对他鞠了个躬。

&esp;&esp;而后她听见他苦笑着说，“还你自由，谁又能还我梦卿？”

&esp;&esp;“是，我是被戏弄。整整一年，被自己与命运耍的团团转。”他微笑着，眼神里却透着狠，“你可知我有多恨那将你拐上邮轮的人贩？你如今的家人捏造土生子证明，和人贩狼狈为奸，也是罪魁祸首……你知道我有我多恨三藩大埠？那白鬼老番说的没错，若我不申诉，不会再有人申诉他们的恶行……我们的恨几乎是一样的。”

&esp;&esp;“温先生。您明知唐人街的动荡关乎我所有家人与朋友安危，您也是个华人……”

&esp;&esp;“梦卿，不管这一年发生了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错华盛顿11

&esp;&esp;淮真没法同他讲理，撒泼，胡搅蛮缠，统统没用。他是个厉害角色，但他不是洪爷或者小六爷。梦卿或者淮真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只是个唐人街荫庇下的小小人物，没有谁非要她做什么不可。只要不让他们折了本，随你去争，并不打紧。

&esp;&esp;但温孟冰不同。梦卿是他的痛处与软肋，数百日夜里辗转反侧、思之懊悔的一道疤。它还没愈合，被用心险恶之人狠狠揭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使得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个被仇恨与懊悔冲昏头脑、追悔莫及的伤心人，是个被命运捉弄、世道亏欠的讨债人。他是典型的、古老的、传统的中国式的丈夫与家长，他的权利与规矩比天大。这位顽固、执拗又执着的家长，被他的妒忌、不甘与痛苦驱使，他决定了的事，不允许任何人驳斥，绝不听从任何别的声音，否则他会令你见识到他更冷漠残忍的一面。无条件的顺从于他是梦卿的天职。他怎么可能接受温顺的妻子，有一天有了自己的个人意志？

&esp;&esp;她做不好梦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也以为自己逃过梦卿的命运，但她和西泽在一起了。压在他们头顶的，除了排华法案，还有他的整个家庭。阿瑟这么计算，在保全西泽的同时令她和他分开，在他的权势之下这种解决方式足够温柔。为这场私奔，她不可能不为之承担丝毫后果，否则真正的后果绝不会像今天这场茶话看起来那么轻松。

&esp;&esp;十五分钟时间，只够她想明白这些事情。

&esp;&esp;几秒种后，门再次急急被敲响。她起身，跟在开门进来的加拿大裔保镖身后走出访客室。

&esp;&esp;另间访客室有一面玻璃门，与一整扇的玻璃窗户。这里是公共区域，窗帘没有拉。透过那扇玻璃门，可以清晰看到整间访客室的布局。一张桌子，一张皮沙发椅，一张沙发；桌上有一对茶具，杯盖掀着，但人已经没在那里。

&esp;&esp;访客室还有一扇后门，可以通向楼下，或者一个更为隐私的地方。

&esp;&esp;刚才坐在这里喝茶的人，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没有半分怀疑。

&esp;&esp;西泽就站在玻璃门外，已经等她了很久。在她走出来的一瞬间，他曾毫不犹豫的朝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esp;&esp;两人一眨不眨的相视了一阵，谁都没有说话。

&esp;&esp;一秒钟，两秒钟……笑容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

&esp;&esp;在她甚至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时，沉默已经告诉他了一切。

&esp;&esp;抬头看见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上，那双幽邃的黑色眼睛时，她知道，她让他失望了。

&esp;&esp;她实在不是什么伟大人物，十五分钟时间可以使她想明白一切利害关系。她无法想到更多，水已经烧得滚烫，此刻她被钉在砧板上，只能下意识的选择她认为对的事，她与温孟冰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esp;&esp;她觉得有点无措，手脚冰凉的站在离他几步外，生平金山

&esp;&esp;淮真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那片冬青林，坐进温姓商人的别克车里。太阳仍旧是公平的，晒得外头人群蓬勃欢欣，她却像脱了水一样没有精神。也没有太伤心或者什么，单纯觉得有点力竭。

&esp;&esp;她不是梦卿，没法因为这个陌生人重新接纳而欢天喜地。也许换作是梦卿也不会。她绞尽脑汁思索一切可以用来攻讦羞辱他的话，除了激怒他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esp;&esp;她到底一句话没讲。

&esp;&esp;商人想将她手上那只赛璐珞摘下来，换上他母亲的遗物。她轻轻一挣就挣脱了，镯子从她胳膊滑下来，孤零零的躺在皮椅子上嘲笑他。

&esp;&esp;他笑了笑，没强迫。

&esp;&esp;记者与新人宾客们都挤在市政厅外，汽车暂且驶不出去。淮真往窗外看，他也跟着她看，搭话一样的，问她，“合起来是个瑰字吗。”

&esp;&esp;她没讲话。

&esp;&esp;他又看了一眼她肩头，发现是看错了。那个“云”小小的，写得不好，草草一看倒像个“玉”。唐人街学校教中文课，梦卿也去上协和中学，会写毛笔字，不至于这么难看，他打听过的。这么一来，这字必定就是那白人写的。

&esp;&esp;他看了眼字，说，“回去得将这个字洗掉。”语气很淡，但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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