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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道:“我不愿让人给我算命,而且也不吃什么草药。”
她不慌不忙道:“一见公主,妾身就知道你是个不信命的人,可是殿下难道不想参加游戏吗?太子良娣,其他妃主都参加了呢。怎可少了先帝宠爱的公主呢?”
太子琮对我解释说:“妹妹,道姑是隐居的天师王仙人的弟子。这次道姑来都城,天师说可以随缘请高贵的女性们写一首自己喜爱的诗歌放在道姑的背囊中,回去以后,天师会抽得一位有缘人,给她一件稀世珍宝。”
我听说过那王仙人,他曾对世人念始皇帝所爱的歌。但他如何活了七百岁?何况最近百年他都没有踪迹,尘世中的道姑又怎么亲近他呢?
我只得答应:“好,那我也随着姐妹们写几句吧。”
太子良娣已经写完。是一首南朝士大夫间风靡的歌:“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她面色苍白,可能秉烛夜游久了,提前消耗生命。
会稽公主催我:“光华姐姐,你看我的。”她写了一半:“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思。”
我念了下两句:“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她也写完了。
我笑道:“妹妹还小,思念谁呢?”她笑嘻嘻的说:“我只喜欢前面两句,像我过得日子。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布。你的头发上的花也很美,比这里其他姐姐的珍珠,翡翠好多啦!”
我避开四周冷箭般不悦的目光,在纸上草草挥毫。太子咦了一声。太子良娣抿嘴笑道:“一位公主喜欢这首歌,殿下真别出心裁。”其余女子哂笑不已。她们笑,我也笑。
我写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是我最爱的歌,我不会如太子的宠姬那般及时行乐,也不懂得宫廷里的风花雪月。
这本不是英雄的时代,这些人也不会懂的。
道姑眼亮如雷电:“原来如今还有女孩喜爱此歌?”我说:“天师只说选歌,并未说一定要选女人口吻的歌。”我丢下笔,扫了一眼太子:“各位,我不得不先走一步。太子殿,您也不用送我。”我不要天师赠送长命百岁的灵药,也不希罕什么绝世宝贝。
太子承诺过不留我,可会稽小妹拉住我:“别。你和我玩儿一会再走?”
我摸摸她的手:“不行,等以后好不好?”她说:“那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玩好不好?”
“不,我住得地方不适合小孩子。闹鬼的。”她一听,果然把手缩回去了。
我快步的走出东宫,太阳西下,冷宫的墙外,一阵清寒。荆棘丛生的围墙被残阳渡上昏黄的金边,哪里像是蓬勃的夏天?我顺着血色野蔷薇,悄悄的走近了母亲的居室。
黑暗的尽头,映着依稀的烛光,居然有一幅柔曼的红纱在岚中飘舞。我们是没有这幅红纱的……这是哪里?我被什么卡住喉咙。空气中弥漫了一种甜腻香气,极像是春光尽处茉莉谢后的余香。我茫然了,这是什么?
在靡丽的气味中,起了一声尖叫。似是欢畅淋漓,又似无法排解。紧跟着,柔如春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泻往,连香气都受了潮。红纱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尖。透过这一层遮羞的织物。烟光微照,旧塌之上,一对男女痴缠在横床之上。女人的身体,极像是狂风下初生的藕,洁白,无助。暴雨随风,藕节摇动,生出一些媚态,无辜。她的手伸出帐子,似要在虚无中捉住什么,霜雪玉葱,在痉挛中染上淡的胭脂红,它们似乎要挣脱开情欲的束缚,但最终在男性的霸道之下屈服。一只玉燕顺着女人银白的长发滑落。
男人转过脸,是当今皇帝,我的叔父!怎么能是他?母亲?你是我父皇最爱的人!
我要发疯似的尖叫,可是我自己捂住嘴,挣扎着爬到了屋外,躲了起来。夜色森沉而旖旎。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的苦,全比不上这一幕锥心。我拿起一根带刺的蔷薇枝,在地上反复写一个字“忍”。刺深入指头,我记住了这种痛。
我终于明白了她今天的神色,明白了我出现在东宫的原因。我不够聪明,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我知道母亲能忍,要不她不会等到今天,可是她怕我不能忍,她怕我即将到来的青春在这里荒芜。我下定决心,永远不问母亲这件事情。她的痛苦,是我的痛苦,她的羞耻,也是我的羞耻,我如果因为今天她背叛我们而背弃她,我就背叛了我所有的过去和希望。
我不是光之公主,我是最黑暗的地方的公主。我扯下头上的石榴花,用鞋子碾碎它,我恨这些同我一般血缘的男子,他们无论老小,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晚上我害了热病,过了好多天才清醒。我康复的时候,已经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宫室。这里阳光充足,可虽然是夏日,我还是怕冷。我精神好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和母亲说话,叔父来看过我几次,他是道貌岸然的帝王。当他看我母亲,我母亲总是率先把眼光移开。太子也来看过我,可我每次都装睡。
三个月以后,皇帝下旨,将我转移到宫外我老师谢渊的田庄修养。这是鲜有前例的恩赐。一个公主除非出嫁或者死亡,不然不会轻易走出皇城。我母亲在我走的那天,给我带上了一个纯金的护身符:“夏初,这个是除了玉燕以外,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过去没见过,那是一个纯金的圆形团凤。
母亲好像更消瘦,眼角下也有了细细的皱纹,我摸着她的脸:“别乱喝酒了,天气立秋,您要注意身体。等我从谢家回来,梅花也就要开了……娘。”她亲亲我的手指,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家是南方最显赫的士族之一,嘉木披庭,童仆众多。我惊讶的看到老师已经两鬓斑白,诗酒年华也跟着一起老了。他更沉默,只是见到我的刹那才闪现出昔日贵公子的风采来。他的妻子美而韵,总是妙语连珠,夜晚爱好在灯下计算着代表着庄园财产的筹码,永不疲倦。她见了我,就送给我一只亲手制作的枕头:“殿下,这里装着荼糜,桂花和瑞香,做梦的时候可以梦见三色的花雨呢。”我没有梦到花雨,可是那夜睡得香甜。
我住下的第三天,有个小男孩冲进我的房子:“姐姐!姐姐!你是我父母给我找的姐姐吗?”
他比我小一些,有茉莉花色的皮肤,唇红齿白,仿佛是无锡山上卖的绢丝人儿。
我笑:“是啊,有人叫我姐姐当然好。”他欢呼一声:“我是谢如雅。我总是希望有一个姐姐,可没有想到有那么好的。”小男孩快活热情,连我也被感染了。
我在谢家的日子过得飞快,谢师傅允许我像男孩子一般射箭,读书,游水,还有骑马。谢家的马多,我靠着小时候的经验,又通过几位年老诚恳的老仆指点,和我喜爱的马驹熟识了。
当我经过的时候,我总听到人们说:“看,那就是光之公主!”大部分时候,小公子如雅都像个影子跟着我。他才十一岁,还不到惹祸的年纪。因此众人也想不到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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