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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叫你取了巧。”先生显然也是颇为欣赏她的灵机一动,轻一挑眉,便拿了帖子来,在沈采薇和郑午娘的画艺一栏都写了个九分。
郑午娘本是心有成竹,自觉画艺一门必可叫众人心服,哪里知道竟是叫沈采薇取了巧,几乎要咬碎银牙。只是到底在人前,她也不敢太明显了,只好低下头掩了面上神色。
这样一来,郑午娘得了棋艺和画艺的魁首,沈采薇得了书法和画艺的魁首。若真是要比,最后一门琴艺才是重点。
郑午娘抿了抿唇结果自己的成绩帖,随即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往琴艺那一门走去。
沈采薇也跟在后面往琴艺考试那一边走去。台子上面正好弹琴的正是杜若惜,她弹的是一首高山流水,十分熟练流利,指法和感情也十分到位。
上头的周大家慢慢的点了点头,开口和书童说道:“流畅生动,可得七分。”
郑午娘跟着上了台,她对着先生一礼,然后才施施然的坐下弹起了琴。叫人意外的是,这一回郑午娘弹的竟是众人从未听过的曲子。
琴声悠悠,一如流水,潺潺流动。众人仿佛在那琴声里面见到了恢弘大气的帝都,见到了富丽堂皇的皇宫,那策马游街的世家子弟,人来人往的酒楼,还有上京城夜间那千家万户的灯火。那是一幅生动至极的画卷,既有人间红尘的烟火之气亦有隐而不露的思乡之情。
琴声落下的时候,郑午娘端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起身,对着周先生一礼:“午娘自京城来,独在异乡,多有寂寥之情,常有思乡之意。此曲乃是午娘闲时所作,今日当赠与诸位先生,以谢三年教导之恩。”
郑午娘话声落下,台下的诸人仿佛才回过神来,台上的周大家亦是跟着垂眼看她,语声柔和起来:“融情入曲,还能从容弹奏。这一次你确实是用了心了。”她看着边上的书童,轻轻一笑,“该得九分。”
郑午娘郑重一礼,然后才缓缓的退了下去。
下面轮到的则是沈采薇。郑午娘正好与她擦肩而过,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问她:“这一次,采薇可有信心?”
沈采薇回之一笑,仿佛不为所动,步履不乱的上了台。
郑午娘望着她的背影,眸色越深,随即她便想开了:这四门,她现下已经算是得了三个,沈采薇至多只能与她齐平。
若她要赢,除非在琴艺上面得个十分。这怎么可能?
☆、109
沈采薇缓步上了台,对着座上的周先生一礼,然后便在琴案前坐了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心静如水,只是把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那清浅的琴声就仿佛是指尖滑落的沙粒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四下皆是寂寂,唯有她的琴声幽然响起,从台上一直往空中飘去。
自沈采薇学琴起便知:琴者情也,琴为心声断断不可敷衍以对。郑午娘之所以可以弹出那样叫人动容的琴声也不过是因为她那一腔思乡之情全然发自真心,融情入曲,才能勾人心肠。
沈采薇坐在琴案前,指尖轻轻拨动,心中再无杂思,只是回忆起那初入女学的日子。
那也是这样的春日,夜雨和晨露打湿了那蜿蜒而漫长的青石道,粉白嫣红的花瓣洒了一地,碎了一地。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学生们从石道上走过,依稀有微湿的花香染了衣袖。
那样美好的春日,带着诗情与画意,一如天真无忧的少女时光。
沈采薇轻轻的垂了眼,细长的眼睫被阳光染得有些亮,仿佛缀着金色的光。她如同葱管一般的手指拨动琴弦,琴声悠然转动,一时间仿佛拂面而过的春风,徘徊不去,一折三转。
那春风吹过长廊,把那长廊带着墨香的木牌吹得此起彼伏,墨香温温淡淡,如同流水一般的在整个长廊里流淌而过。无数少女手拿墨笔,在木牌下面的纸条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春风从廊中过,吹起少女的裙裾,仿佛一廊花开,墨香四溢。
等那春风过了,轻柔的琴声徒然一变,变得沉静了起来。时有轻轻的琴声,忽起忽落,沉静中带着急促。仿佛是素衣的少女在匆匆翻书写字;仿佛是几人在绿纱窗下窃窃私语;仿佛是试场上胸有成竹的落笔,那样的沉静一如书画之中的留白,令人不由得想起自己女学里记忆深刻的往事,把空白填充的鲜活明媚。
待得轻声重新再转高处,便显得欢快起来,就如最初的那一段琴声一般,带着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鸟语与花香,带着融在衣袖和裙裾之间的诗情与画意,带着少女的天真与无忧。
那是欢喜、是怀恋、是不舍、是期待、是祝福。
等到沈采薇顿住手的时候,琴声停歇,台上台下皆是许久无声,唯有清浅的春风徐徐而过,带着微湿的花香。
能够再此观礼的出了本届应试的学生之外大多都是松江女学毕业的夫人或是大家们。她们或多或少都在这个地方有过独属于自己的往事与岁月。此时听到琴声,她们都不觉心中一静,只觉得岁月转瞬而过,那样的时光再不可重来,此时回忆起来却依旧清晰明白一如昨日。
坐在台下最前面的华服少妇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睫,眼眸微微有些湿:“如此琴声,此生也不知能得几回闻。”
她话声落下,边上才陆续有人回过神来,都是神色各异。更有甚者,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微微有些红,不由自嘲一笑:“往日里我总觉得这样的小姑娘弹琴弹不出什么。现在想来,我那时候也不过是这样的小姑娘,还比不上她们呢。”
周围的人却没有借着这话笑话这位说话的夫人——到了这样的年纪,很多夫人们自己便是个中行家,更是见识了许多,自是看不怎么上少女还犹显青涩稚嫩的琴声。然而此时听到这样的琴声,勾起少时的情怀,才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曲,当真是天然去雕琢,叫人不得不勾动情肠,为之惆怅欢欣。
座上的周大家却是第一个抬手抚掌的人。她满目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子,不由朗声道:“旁人不过是融情入曲,你却能以情为曲,以琴动情。能做到如此地步,采薇,你确实是可以出师了。
周大家少有这般真切的欢喜,此时竟也亲自提笔在沈采薇的成绩贴上写了一个十分,不带半点勉强的道:“此曲若不不能得十分,我亦是心有不服。”
台下众人都无异议,唯有郑午娘垂首立在台下,掩在衣袖里的素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沈采薇礼貌的站起身来,双手交合,对着先生轻轻一礼:“多谢先生教导。”她穿着鹅黄色的纱裙,那裙裾最下边是成成叠叠、繁复柔软的轻纱,上面绣着白瓣黄蕊的水仙花,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便如初春里最鲜妍的那一抹颜色,嫩生生的,明媚娇然。
到了这个地步,沈采薇已然是今年女学结业礼上当之无愧的魁首。
傍晚的时候,所有的女学生都已考核完毕。女学的院长朱先生亲自折了桃花枝,素来严肃的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还记得女学门前的联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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